文化大革命来临时，顾城失学了，那些年，他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他的父亲顾工是一位知名度很高的当代作家，是江青等人攻击的对象之一。失学的顾城跟父亲一起，在山东北部荒凉的海滩上放猪。他躺在沙滩上，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天空，云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变化，如幻如雾。

他是一个天生的诗人，十二岁时就会写诗。冬天里，他和父亲围在火炉前烤火，荒芜的岁月里，他们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娱乐，便相互间对起了诗。父亲作出一首诗，小顾城立即和上一首。他们的身旁没有书籍可读，顾工就凭着记忆教他背书识字。那些日子过得很苦，但顾城也有着他的一点点欢乐，因为他有诗，在那时，他写出了一系列作品。

十年浩劫后，父亲被平反了，顾城随父亲回到了城里。遗憾的是此时的顾城已经过了上学的年龄，不能到正规学校里学习了。再次成为城里人的顾城非常忙碌，白天，他到外面做工，他拉过大锯，当过木工，也给别人涮过油漆。晚上，他找来很多书，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据顾工回忆，顾城读书的速度相当快，几乎可以说是一目十行。他的记忆力也相当惊人，顾工抽查他看的书的内容，他都记得十分清楚。

顾城利用业余时间认真地学习着文化知识，同时也整理出了他的第一本油印诗集《无名的小花》，那本诗集里汇集了他在放猪时写下的大量诗歌。

感谢诗人北岛，他创办了一份内部发行的地下刊物《今天》。这是一份以刊载新潮诗歌为主的诗刊，许多热血青年在上面发表过作品。在这里，顾城认识了舒婷、杨炼、王小妮和梁小彬等人。他惊奇地发现，他们写着同一类型的诗，也即是后来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朦胧诗”。“朦胧诗”打破了传统诗歌的表达方式，以象征、暗示、隐喻、通感为主要表达手法，一改传统诗歌的明快、少余味、口号式的缺点，成为了当代诗坛中最具有新潮意识的一种新型的诗歌。

顾城的诗充满了童趣，他喜欢以一个孩童的口吻写自己的诗。他的心灵是纯洁的，仿若清晨晶莹的露珠。他的诗常常带着疑问，他忘不了文革给自己带来的心灵之痛。他回忆着文革时期，用诗句表达着文革馈赠给他的创伤。

他最著名的一首诗《一代人》只有两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着光明”。这首诗在《诗刊》上发表后，在中国的青年人中引起了轰动。文学评论界肯定了这首诗，称这两句诗正是中国一代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顾城的诗是抒情的，象海子一样，他很少写长诗，他的诗都很短，有着绝对抒情的力量。他的文笔已入化境，诗句空灵，却又不失大气。他的人和诗和自然已溶为了一体，难以分割。

后来，他又写出了《远和近》、《弧线》、《感觉》等经典之作，终于在中国诗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成为不可缺少的一位著名诗人。

让我钦佩的是顾城在从没进过正规学校的情况下，居然能自学成材。我猜想，他的父亲顾工的功劳应该是最大的。他是顾城的良师益友，是顾城最好的引路人。没有顾工，也就没有声名显赫的顾城。

写诗的顾城当然也忘不了谈恋爱。

1979年，在上海到北京的特快列车上，顾城邂逅了他的最爱谢烨。谢烨坐在他的对面，旅途中，他们搭讪了。顾城写诗，并用钢笔为谢烨画像。顾城的钢笔画相当不错，一下子就迷住了谢烨。当谢烨知道坐在她面前的这个戴着烟一样的高帽子的秀气的男子就是全国闻名的诗人顾城时，她的芳心便暗动了。

经过四年多的异地之恋，两个年青人终于走在一起了。1983年8月8日与顾城登记结婚。

结婚后，顾城常常被邀请到国内外的名牌大学讲课。每次出远门，顾城一定要带上谢烨。他爱谢烨，在生活中，他处处都依赖着谢烨，依赖的成度到了令人乍舌的地步。平时，顾城很少出门，家中买菜、烧饭、各种应酬都是谢烨一人包办。甚至顾城的起居，到外面拜访朋友时应穿什么样的衣裳，都是谢烨一手为他准备。

顾城写诗专心到了入魔的地步，除了研究诗，他对外界漠不关心。偶尔出门时，他常常忘记自己应该带些什么东西。他的外衣口袋里经常性地插着一支笔，那支笔的墨水把他的每一件衣裳都染成蓝色。谢烨照顾他，就象照顾着自己的孩子。舒婷在一篇回忆性的文章里说顾城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现实里，顾城和谢烨的生活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浪漫。顾城的家里很贫穷，钱是让他最无奈的东西。诗写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换回的稿酬也是少得可怜。据谢烨回忆，顾城领取最多的一次稿酬是一百多元，那时，顾城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们买了一大堆菜，在家里美美地享受了一顿。

现实和诗是两码事。

因为手头上的拮据，顾城的脾气变得日渐暴躁。谢烨是一个女人，心情当然也好不到哪里，于是，他们之间的争吵多了起来。除了写诗之外，顾城没有其它的能力赖以谋生，他无法象一个正常男人一样养家糊口，他太专心于诗艺，他只能为诗而生存。也因此，他和谢烨的生活十分窘迫。

1987年，谢烨跟随顾城到德国。在新西兰的一个小岛上，顾城买了一栋属于自己的简陋的房子。那时，他们唯一的儿子木耳已经出生了。儿子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少真正的快乐，有的关于顾城的文章里说顾城不喜欢儿子，说他喜欢女儿。（这一点我不敢肯定，哪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儿子的道理？）顾城把木耳送到当地的酋长那里抚养，我估计是由于他的生活实在太贫困的原故，如果不是这样，实在找不出其它更合适的理由。

为了生活，谢烨偶尔到附近的城市里打工。她在城里认识了一些朋友，一个英俊的外国男子爱上了她，他们常常相处在一起。当然，这并不是谢烨和顾城的悲剧产生的真正原由。

此时的顾城与一个叫英儿的女子相爱了。英儿原名李英，笔名叫麦琪，曾在《诗刊》社任过编辑。顾城为她办了绿卡，她同顾城和谢烨一起也住在小岛上。顾城是一个幻想主义者，他渴望着拥有两个妻子，他希望英儿和谢烨能够和平地相处。

在现实世界里，顾城的想法不可能会成为现实。他的这种荒唐的做法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谢烨再爱他，也不可能让他娶回一个小老婆。

本来便贫苦的生活，再加上顾城这样一闹，无疑等于雪上加霜，危机自然就来了。

关于英儿的情况我知之甚少，在此不好详谈。由于她的出现，顾城和谢烨之间的感情彻底破裂了，这却是事实。顾城的姐姐顾乡当时也在场，她亲耳听到了顾城和谢烨要办离婚手续时的争吵。

顾城离不开谢烨，如果谢烨真的离开顾城，顾城一定伤心欲绝，不知所措。没有了谢烨，顾城就会变成一个空壳，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

公元一九九三年10月8日，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顾城挥起了手中的利斧，他杀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他的妻子谢烨。他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杀死谢烨？我相想当时他一定精神崩溃了。他知道谢烨要离开他后，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想到了死。没有了谢烨，死是唯一的路。

让我们心痛的是，他在死的时候，同时也带走了谢烨。他没有顾及大家对他的的血腥暴行作何评价，因为他实在太绝望太愤怒了。

一个优秀的诗人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躯体晃晃悠悠地挂在树上，象是一片飘零的叶子。活着的人悼念着他们，为他们的死感到惋惜。

顾城死了，他的诗却一直活着。人们读到他的诗时，便会不知不觉地想起这个头戴着高高的卷筒帽子目光清澈如水的童话诗人。

他留给我们的诗的童话是天国美丽的花朵，他的形象永远鲜活在我们的心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