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喜欢在暖洋洋的午后，静静地坐在临窗的厅里，静静地喝一杯清茶，静静地想清茶一样清香而苦涩的心事。在她淡淡的心事里，有她曾经开放的爱情之花，散发着清茶一般飘渺的幽香气息。

和虹相识，缘于雨七岁时的那场病，病得的莫名其妙，很可怕又很不体面：癫痫，俗称抽羊角风。她那时并不知道这病的危害，只是家里从此笼罩了阴云。爸爸唉声叹气，妈妈哭天抹泪。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了这病严重时人会变傻；走路时犯病会被车轧死；洗澡时犯病会被水淹死；做饭时犯病会一头扎进油锅里烫死……。

雨开始了漫漫求医路。爸爸带着她走遍了市内大大小小的医院，医生反反复复地问：有家族遗传史吗？爸爸说：没有。又问：受过什么惊吓吗？雨想了又想，说：不知道。然后是一路的抽血化验，做脑电图，折腾得筋疲力尽后，手里拎着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药片，大包小包的草药回家了。父母的忧伤让雨一下子懂事了，她喝着那些苦苦的药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病就是没有起色。发作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更可怕的是，白天在教室里也时有发作。

妈妈的忧愁引起了同事李叔叔的注意，问明情况后，他千方百计地帮助寻求治病的秘方，终于打听到一个会扎针灸的老太太，据说能治这病。李叔叔已经和老太太说好，星期日把老太太接去，雨直接去李叔叔家看病。

妈妈象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眼里闪现着希望的光芒，雨却很紧张。到李叔叔家里，老太太还没到。雨很拘束，很害怕扎针，所以躲在妈妈身后一言不发。一个小男孩走过来，黑黑的肤色，一双明亮的眸子，他拉起雨的手说：“走，我们出去玩儿！”他是李叔叔的儿子，和雨同岁，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虹。

他们打沙包，跳格子，雨惊异于他怎么会对女孩子的游戏如此熟悉。雨渐渐地忘记了恐惧。虹欢快地叫着：“雨点儿，快，接住沙包！”然后，他飞快地把沙包抛给雨，再一阵风似的向相反方向跑。……

那个夏天，妈妈带着雨穿梭于家、学校和李叔叔家，因为有了虹，雨不再惧怕扎针，相反，每天都盼着早点去他家，好和他玩一会。他们在不同的学校的同一个年级，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互相攀比在班级里是“几道杠”，什么时候加入的少先队，期中考试得多少分，等等。所有这些，雨都胜他一筹，这雨心里充满了骄傲。

扎针不那么疼了，药水不那么苦了，有病的日子不那么苦闷了，不知不觉中，雨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在小学毕业之前，病彻底好了。

这场病没有给雨留下任何后遗症，她的学习成绩一路领先，三年后，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儿时的那场病和病中的伙伴在雨的记忆中模糊了，远去了。如果说这场疾病对雨有什么影响，那就是她发誓以后要当个医生。

转眼间到了高三，这是学生时代最重要、最辛苦、最惶惑又最充满希望的一段时间，象化蛹成蝶前的痛苦挣扎，学生们都一头扎进书海，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天中午，正在休息的雨，隐隐听到了敲门声，“笃笃，笃笃”，声音很轻柔，又透着点犹豫。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黑黑的肤色，一双明亮的眸子透着淡淡的忧郁。“虹！”雨惊喜地叫到，兴奋得微微脸红。她知道，当年考高中时，他以两分之差与重点高中无缘，当时她心中也曾有惋惜闪过，但很快就忘记了，毕竟，高中的学习很忙。“雨，”他叫着，她注意到，他不再叫她“雨点儿”了，他们都长大了。“雨，我想借你的复习资料看看，我们两个学校是不一样的。”

他的出现，打开了雨久已尘封的童年记忆，过往的岁月一幕幕重现在眼前。她那与疾病抗争的童年，去虹家那条红墙下的曲折小路，以及儿时和她打沙包、跳格子的伙伴。她仿佛又听到他欢快的声音：“雨点儿，快，接住沙包！”

雨开始有意识地为他收集复习资料，她看过的书，作过的习题，都给他留着。渐渐地，她发现自己不再是那个只知读书的小女孩，她常常摊着书本发呆，任心和书的距离拉远，去做关于未来的彩色的梦，而梦中总有虹的影子。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说过，甚至没说过要报考什么样的大学。她知道，他的梦想是考军校，当个军人。她也隐隐地听说，他的学习成绩并不好，这大概就是每次见到他，他含笑的眼中总闪现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的原因吧。

在青春的懵懂时期，因为这个儿时的伙伴，雨有了自己的心事。她沉默着，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经历了黑色的七月，熬过了闷热的夏天，迎来了清爽的秋季，他们的去向也已尘埃落定。九月，雨要去医学院报到，年底，虹也要应征入伍，去部队这所大学里锻炼成长。他们都各自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尽管这理想已打了折扣，他们还是在失落中找到了些许安慰。可这也意味着，他们分别在即了。虹等不到雨放寒假，就要去部队里参加新兵集训，什么时候能再见，也很难预料了。

分别前，虹约雨出来，他们在公园里漫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个射击场地。“打几发吧，大兵哥？”雨调侃道。射击的结果，虹得到了一个小铜环作为奖励，铜环丑陋而粗糙。虹嬉笑着拉过雨的手，把那个小铜环戴在了雨的手指上，郑重地说：“等着吧，有一天我一定给你买一个金戒指，娶你做我的新娘。”

雨长久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幸福和感动。她小心地收藏起这个铜环，象珍藏起一个誓言和承诺。这个让她痴迷的男孩，用一个在公园地摊上得来的铜环，圈住了雨的一生。

在大学里，雨用学习以外全部的时间，思念她心中的那个“兵”，她心无旁骛，仿佛全世界的男人都浓缩成一个他。雨把思念化成一首首雾蒙蒙的诗，寄给他，还曾经选了一首去参加全国诗歌大赛，得了奖。读他的信是她最大的精神寄托，那一封封在路上展转好几天才到手里的信，拿在手里的那份温暖，那份塌实，是今天网络时代的便捷的联络方式无法比拟的。

雨的成绩依然优秀，虹在部队里也干得很好。三年后，在大部分战士都已复员后，他仍留在部队里。他们相约，等雨毕业时，他们一起回家。

大学最后一年，考研开始了，雨犹豫着报了名。因为当年高考失利，大学五年，雨发奋苦读，希望有一天考上研究生，以雪当年之耻。可摆在她面前的现实是，虹不是大学生。那些天，虹那含着淡淡忧伤的眼神总在她眼前浮现，挥之不去。还要再进一步拉开我们的距离吗？她反复问自己。犹豫再三，心痛再三，她还是放弃了。

之后，她又拒绝了附属医院的挽留，静静地等着毕业回家。

一天，接到虹的来信，看完之后，雨茫然了。虹说，他已报考了军校，不准备再回来了。

从上大学分别，五年中，他们只见过三次面，每次只有几个小时，是他回家路过她们学校的短暂停留，每次他们都会把泪水洒一地。雨是一个软弱的女孩，相信有一天他们会在一起的信念让她坚强，固守着岁岁年年的孤独。五年间，雨的心超越着时空的距离，奔波着，今天才觉得，她是如此疲惫。

雨在泪水打湿的信纸上，一遍遍写着：回来吧，回来吧，我不在乎你回来后干什么工作，只要有你。可他异常坚决地说不。

这些年，雨一直不去想那一年虹的心理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宁愿相信，那是一个男人为了前程和尊严所做的选择。她给虹写了最后一封信，告诉他：如果我的存在阻碍了你的发展，我会还你一片自由翱翔的蓝天。雨知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可在封上信封的一刹那，雨还是泪如雨下。

今天的雨，孑然一身，她喜欢在暖洋洋的午后，静静地坐在临窗的厅里，静静地喝一杯清茶，静静地想清茶一样清香而苦涩的心事。一切生命的过往，都如同这一杯清茶，品味了，饮尽了，留下淡淡的苦涩和幽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