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今年四十，在工厂干了十五年，末了，下岗了。心里窝火，难过，不是滋味儿。

日子不好过。老人有病，孩子上学，老张下岗，雪上加霜。

生活困窘易心焦，明明没多大个事儿，俩口子就吵，就打，就折腾，鸡飞狗跳，身心俱疲。

新年到了，老张害怕，心里哆嗦，晚上睡不着觉，就念叨，这得多少钱。这钱，指礼钱。一到过年，亲朋好友喜事儿就多，礼钱就多，那头鞭炮一响一闹哄，这头就得掏腰包。

富人家的年，是甜的。穷人家的年，是苦的。

老张爱面子，宁让身受苦不让脸儿受热，场场落不下，没多有少，必掏。

以前挣工资，再拼命加班，糊弄个差不离儿，可现在，紧，难！眼看过年，家里米缸都见底了，左算右算，手里那点钱掰三瓣儿花都不够，老张愁。

老张媳妇是清洁工，过日子细心，整日劳顿。买菜挑最便宜的，五年没换新衣裳。瞅着没人时，溜到菜市场捡剩菜叶子，腌咸菜。熟人出来溜达，见了就问，你干啥呢，红着脸，就说，不干啥，喂兔子。熟人又问，啥时养的？这回眼圈红了，不吱声，扭头就走，剩菜叶子在手心里攥出水来。熟人忽然想起，老张下岗了，家里日子难，看着老张媳妇的背影儿，心里不得劲儿。

老张家倒是有只兔子，前段时间农村亲戚给孩子玩的。原本想杀，吃肉，孩子哭喊着不让，就养着，现在瘦得只剩下一堆毛，饿得走不动路，真杀，只能吃骨头。

兔子到底还是杀了，为给老人补补。弄得满屋子毛。

孩子哭，老人骂。不骂别人，骂自己，真造孽，咋不死，让孩子们养活自己遭这份儿罪，瞅见这日子，老人心里也难过。老张媳妇就哭，老张蹲在地上，抱着头望着下锅的兔子直脖，发呆，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

第二天一早，老张老早就出去了，媳妇问他，他不说话，媳妇来气，也不理他。

到晚上，老张才回来，拎着个箩筐，挺沉。孩子问，爸，这是啥。老张抹了把汗，把筐盖打开，白花花的，一窝塔兔。孩子高兴，爸，给我玩儿的？滚边去，你懂个六，老张沉着脸骂。媳妇闻声过来瞧，气不打一处来。老张，你闲的？咋不想想咱们啥状况，买这东西给孩子玩，咱家养得起？有病！

老张不言语。

洗了把脸，饭都没吃，就直奔电话。喂，老李家吗？我是老张，下岗了，办个兔场，明晚请到家里吃顿便饭，要来啊。喂，王大哥啊，对，好耳神，是我，老张，没别的事，这不下岗了，办个兔场养兔子，啥混大了，就是对付口饭吃，明天晚上来家乐呵乐呵，快过年了，大家也聚聚……

媳妇懵了，老张老张你咋啦？咱家啥时办养兔场，我咋不知道。老娘们家家的，你懂个啥，准备饭菜去得了。你不说明白我不去。你咋这笨呢，借个养兔由子，咱操办几桌，礼钱得点儿是点，快过年了你不知道啊。老张啊，咱穷也得穷出志气来，这事，寒碜……

俩人吵了一晚上，后来，都哭了，动感情了。最后，两人达成前所未有的共识，穷富都是日子，都得过，别让自个儿的骨气矮过别人脚面子。

第二天也是一大早，老张毅然把兔子送回去了，老张媳妇上昨天接到电话的亲朋好友窜门，解释，脸红了一次又一次，这面子，不易圆。

忙活一天，事情全完了，俩人总算松口气。到了晚上，天擦黑了，正要做饭，外面来人了。人声鼎沸，还不少。

全家人吃一惊，咋了？出去一看，昨天通知的朋友一个不少，反倒多了，个个笑容满面。老张与媳妇面面相觑，都解释完了，咋还来？

礼数不能差，进屋吧，俩人热着脸招呼，老张媳妇抓个空儿嘱咐孩子，去旁边菜店买菜，先赊着，明天算。

朋友们瞅见了，就说，别忙了，这就走。没事儿，过年来看看，啥事儿没有。说着，五十一百的就扔，起来就走。

来得快，去得也快，老张一家没缓过神来，人走没了，只剩下炕上花花绿绿的一堆票子。

孩子好奇，就数，妈，妈，一千多呢，老张上去就一巴掌，瞪着眼睛吼，没家教的东西，谁让你数了。

孩子哭了。老张媳妇半天没言语，老张回手打了自己一嘴巴，丢人哪！

一夜，无眠。

老张几天没出屋。后来出屋见到熟人就扭头拐弯，可熟人依旧热热呼呼的唤他，老张，干嘛去，就当啥事儿都没有。

年关倒底来了，可今年也出奇，以往过年，礼钱五百八百挡不住，可今年，没人找他，省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