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草房是爷爷和奶奶建造的,它在风雨中陪伴了我十五年。
十五岁前,我在草房下“过家家”,做作业;在草房上掏鸟蛋,捉麻雀。那矮小的草房,是个子不高的我儿时的乐园。后来,看到邻家九个头二丈一顶八的高屋,我问爷爷:以前林子很大,大树很多,为什么只起这样丈六八的矮房?爷爷说:好炕包谷。在我们家乡,秋收时把玉米剥了皮,就放在楼上炕干以备收藏。楼板是用筋竹编成的,透气好,楼下灶台上的烟气容易透过,潮湿的玉米棒子就不会发霉了。草房的低矮,便于包谷的炕干。爷爷是后爷爷,姓李。亲爷爷柴爷爷从六堡搬离后,住在砍犁,生有我爸兄弟姐妹四个。解放初,柴爷爷因不愿为解放军(?)带路剿匪而被开枪打死了,奶奶带着我爸们来到现在的家乡——六倘,认识了李爷爷。我大哥说:“柴爷爷对父辈没有养育之恩,跟我们没有感情,我宁愿认李爷爷为亲爷爷!”这个话代表了我们孙辈的心声。我们兄弟每年都要给远埋在它乡的柴爷爷挂纸亮灯,但都不愿提起他那不光彩的死。李爷爷以替人佣工为生,与奶奶结合后,并无生育。后来我知道他患有尿道结石,但不知道是否与生育有关。李爷爷和奶奶一起劳动,建起了我们家这矮小的草房。
我家的草房实在太矮小了。人字形的茅草房,中柱才高一丈六尺八寸,中分两层,所以楼高不到两米。门加上边框,不到一米七十的大哥进出也得低头。进深五个头,也就五米宽吧。虽然是三间,但楼下只有两个房间,我不知道我爸四个小时侯是怎么住的,我懂事后与母亲分床时,是在堂屋楼上安的床。矮小的草房在我记事之前就已倾圮了。我和母亲住的那间,门总也关不上;要关上,总要动用门闩才成。草房是往右倾斜的。右边邻家原是富农,建有石墙瓦房。两家之间,有一小块空地,上有木梁,是生产队的舂房。有舂房之梁支持了草房与瓦房,倾斜的草房便不会倾倒了。
草房上的草,原先是茅草,野生的。后来没了茅草,每到春初,李爷爷都要用麦秸来给它插漏补阙,才度得过春夏的雨季。爷爷老了,这项工作就又由爸爸接下来。爸爸在厂里上班,每年请两次假探亲,一次用来耕种庄稼,一次用来给房子盖草。
有茅草的时候有林子,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最多的是麻雀。麻雀最喜欢把巢筑在我们家这样的草檐下。黄昏时分,鸟进鸟出,鸣声啾啾,十分热闹。一溜檐下,多到几十窝,每窝有两三只,在草巢里生儿育女。后来没了麻雀,不是因为我与大哥常在傍晚捉来炒着吃,而是因为包产到户,公有林被私家砍了个精光,麻雀没了栖身之地,再不来我们家草房上筑巢了。没有麻雀的草房,布满了蛛丝,显着几分孤独。
我家的草房前面有一段三尺多高的短墙,厚约尺余。墙上面是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室内的光线多赖之出入。我的伙伴们常常会爬上墙去,小脸贴着玻璃叫我去玩儿。我有时候就和他们在短墙上玩耍。一尺多宽 的石墙,面上糊一层灰浆,比较平整,成了我儿时的乐园。草房后面有一段阳沟,还有右面的舂房 ,那些地方,都是我们过家家的好去处。在那里,我时常扮演邻家女孩的小丈夫。再后来,我家搬离了草房,与外婆家合住,草房易了主,送给一个远房的表哥居住。再后来,草房并给了大哥家。大哥除旧布新,在草房的旧址上盖起了两层平房,成为村里的一个亮点 。我家的草房,从此也就消失了,留在我记忆里的,是驼着背弯着腰倚门呻吟的李爷爷的身影;李爷爷一走,草房也跟着走了。现在,我早已在外地成了家,有了自己的房子,过年回家乡,只能在大哥家平房前的几块青石板上,重觅到昔日草房的一点踪影,但要回忆它的全貌,除非是在照相簿里了。
柴立中
二00三年十月十日
于民中静修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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