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而又忙乱的脚步声中，一个7岁的小男孩被急送入儿科的抢救室。那苍白的脸及明显的蒜臭味，提示可能是有机磷农药中毒。我一边检查患儿一边询问病史，同时让护士备好清水开始洗胃，不用说静脉通道也在及时的在建立，抢救药物也随后会点点滴滴流入患儿的体内。一切抢救措施在我们熟练而敬业的医护人员手中有序而紧张的进行着。

好在服毒时间短，救治及时，一切治疗后的病情转归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然而，孩子服毒的原因却并非误服，真实的原因却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并且让我们大吃一惊。虽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当有些事真正的显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种心情也非同日而语。我从中看到了人性中的另类，而且也有其存在的理由，只是这种理由还充足吗？

与孩子同时中毒的还有孩子的母亲，他的母亲正在内科进行急救，中毒的程度很显然重于孩子。听说在家人刚接触的一瞬间，她说了一句“快救孩子！”，然后无语，接着就陷入了较重的昏迷状态。也许那句话是她意识短时清醒的唯一原因。她真的愿意去死吗？她真的还要两个双胞胎孩子作为她下定决心离开人世的筹码吗？

孩子的真实姓名叫高博，很灵气、很懂事，穿着很干净，衣服搭配也很讲究，一看都是母亲的杰作。据说平时就这样，足见母亲的用心。他有一孪生妹妹，很秀气，恰都是可人的年龄。有这么两个儿女，没有一定的伤悲至极或精神异常，让自己的骨肉至亲陪自己一块离世绝非常人所为。

不便对高博的母亲直呼其名，我便用“她”替代了。她在自己喝农药之前，先让女儿喝，小女儿因农药味道实在太过，而难以下咽，不得已于是就喝了一小口，然后背着母亲吐掉了。而高博，作为年长妹妹十分钟的哥哥，一直也是母亲听话的孩子，所以就喝了，这个量的多少没有人得知，只有她了。然后，她就大口咽下了以为这是结束痛苦的最好结果，那时的苦与不苦绝对已不重要，而用离去作为结束一切不幸应是她所有行为的最好的理由。

好在，有时天不灭人，人也不能自灭。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孩子的福气？总之，这一切并没有按她设计的进行，所以还是被人发现了，于是就有了开始的一幕。那个小女孩，爬在哥哥的床头泣不成声，而高博用一个孩子的成人语气说：“不要哭，妹妹，我好着呢。”而他的妹妹哭的更起劲了。也许孪生的孩子的都有灵通之处，根本无需语言明说。然而小女孩终因少量的农药口服，还有呼吸道的吸收，加之精神上的刺激而体力呈现出极大的不支，显然要晕倒的样子，我们在忙乱之中安排她休息，并采取了一定措施，进一步观察她的病情变化。心痛绝对是为这两个可爱而无辜的孩子，而痛恨和不解他们的母亲的念头也就油然而生。

和她的婆婆开始谈论她，也通过她的姐姐得知了有关她的一切，平常我们也会有见面之份的。以前总不关注这些，以为对于疾病是份外的事。慢慢地开始习惯了解隐藏在疾病背后的蛛丝马迹，才明白，有些肉体上的痛苦恰是精神上的疾病而为，而作为一个医生做好心理上的治疗无疑是事半功倍的效果，这，对于任何人都适用。

她的婆婆是一个朴实善良的农家妇女，谈论她时的所有疼爱都溢于言表，而且老人家也绝对没有偏袒自己的儿子。从交谈中我了解到：高博的妈妈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丈夫前几年经常在外打工，后来因为生意艰难，便不外出，只在家做一些家务，近几年身体也不见好，因为这二者，精神上似乎也恍惚，寡言少语的。而她要带好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别人的生意，算是给别人打工挣钱，收入也相当不错，日子也算过得去。

这种日子不是一个常规的家庭，我们都习惯夫妻同时承担家庭负担，相应的丈夫还要承担更多，对于一个农村家庭，这是很显然的失衡。何况她，还要承担更多的精神负担，没有一个人能和她说内心深处的话，只有丈夫低声下气、死气沉沉的脸面，还有这一对唯一让她不舍的儿女，在世人面前还要笑脸相迎，可是，她自己呢？

知道她是一个很秀气的女人，不仅外表，而且内涵，见人总是笑盈盈的。谁知她的内心有如此深沉的苦和累，因为他的丈夫已失去了爱的能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比失去爱情更深沉的痛苦吗？这种痛苦对于她是不断加深加重的过程，她在忍受。因为她也是善良之辈，她不会只想到自己的幸福而去伤害别人，包括对她疼爱有加的婆婆。但是，她确实失控了，那种开始就不牢靠的爱情，现在是岌岌可危。而爱，真的是需要能力，这个能力就是：让你爱的人爱你。但，他们，似乎都失去了这种能力。

见过高博父亲一面之后，从那相对标致的外表中找不出更多的短处，然而那种木然的眼神让人有点伤心的同情。完全已没有中年人的朝气，却显出与年龄不相仿的沧桑。我常常接触到这样的角色，因为生活的贫穷以及思想的局限，让外表无可挑剔的他们连那种无可挑剔都已然成为可以挑剔的理由。

倒是那些知识和阅历到一定程度的人们更让人看到生命的活力。这当然怨不得他们自己，有很多的理由无法也不能诉说清楚。这种不能相互倾诉的痛苦，不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可惜，不能成为自己另一半，而且还不能舍弃的人生大苦只能由她一个人内心去慢慢品味了。

我想我能理解做为她的伤疼至极，以至于几乎要了孩子的性命的后怕，她只是恰好绝望到极点，她需要一位认真倾听者，并且可以给她一定帮助的倾听者。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她唯一的姐姐。我想，她们可以从现在开始无话不谈，而且会说更多更深层次的话，毕竟经历过死亡的考验，对于生命一定有了非同寻常的感悟……

孩子在一段时间的治疗之后，意识已完全清醒。每次看到他，我总要摸一下的他的头，轻柔地说一声“高博，真乖！”他总是害羞地笑一下。我不知这么小的孩子，因为这件事，会不会在内心留下一生舍弃不掉的暗影？但愿不会，但愿不会！而他的母亲也在不远的时间痊愈出院，我没有见到她。只是在高博出院的时候，我和他的奶奶说过，要照顾好高博，虽然好似多余，但我却看到了一种真诚的笑脸，对于我，这已足够！

一天早上，晨练回家之时，看见高博的父亲领着他的妹妹在幼儿院的门口等待开门，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不用上学的。走过后，不忍心，就叫过来小女孩，告诉了她，她跳着跑到其父的身边，说与他，我看到他们离开了校门，有些安慰。

小女孩不停地回头看我，她当然还记得我。我却想起了她的母亲，我不知这样的女人要承受多少自己所不能承受之重，心也沉了下去。不幸的家庭何其多，我们谁又有能力结束这种不幸？尤其女人。而自杀是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也同样是一种勇者的行为，那么自杀未遂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