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说：结了婚，只有了稳定的性生活。这话很对，人结婚，的确只解决了性生活的问题，还有物质的生活，精神的生活需要去解决。

友人是学文的，注重精神生活，在物质生活上是个素食主义者，他说这个话，是以人文的眼光去看的世界。用人文的眼光去看世界，世界就不仅是物质的，更多的还是精神的。精神的生活，多道家出世的气息；当物质与精神发生冲突时，往往舍鱼取熊掌，宁要精神生活。于是他会说：人不能单靠吃米而活。又说：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须百般计较！又说：与我周旋宁作我。他不愿做华堂上的牺牛，甘心做拽尾泥中的乌龟。

人文的眼光是以人生为根本的，看似自私，但生活是具体的个人的生活，真谛正是如此。我们读书，除了为找工作而外，更重要的是学知识；我们工作，除了为获得生活必须的物质资料（购买柴米油盐的“薪水”）而外，更重要的是实现自身的价值；我们结婚，除了满足性生活而外，更重要的是为人类延续种族；我们活着，除了害怕死亡而外，更重要的是寻求生的快乐。

但是世间大部分人并不明白人生的真谛，他们是为生活而生活。他们有了钱就希望更有钱，象葛朗台老头一样积得多多的存放在银行里；不知道金钱只有在失去（花费）后才会拥有它的价值，财物只有在供人享用后才有它的意义。他（她）们结了婚，就希望爱人像自己的生日蛋糕，想怎么切就怎么切，一不如意，就以为他（或她）不爱我了，抱怨婚姻像围城，吵着要散伙；不知道人是生而平等的，“你有你的铜枝铁干/我有我红灼的花朵”（舒婷《致橡树》），恋爱时的浪漫情怀把两个陌生人扭结在一起，就不亚于攻下一座城池，结婚后鸡毛蒜皮的相处，哪里就容易能心心相印？因为人既然是平等的，就必然是自私的；两颗自私的、不相谦让的心相撞，想不出火花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是为人生而生活，而是为生活而生活，不知道生活中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可以发生；只知道按心中的葫芦，去学别人有钱，有房，有靓妻，有汽车，有高官，有气质，有美丽……，却忘了最本质最重要的一点：我，不是别人！他们要自己的爱人像别人的一样潇洒、漂亮，要自己的子女像别人的一样聪明多智，不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丑八怪、窝囊废。他们被金钱所左右，被世俗所左右，像牛马一样被生活牵着鼻子走，完全丧失了自我，却还以为自己是那牵牛的绳子。他们的人生不是自己的人生，他们过的是别人的日子，还认为自己是在为爱人、为子女、为社会作奉献，理应得到奖赏。他们的一生就是为得到他人的认可、奖赏而活，可惜，生活偏偏对他们开玩笑：你要是为获得奖赏而奉献，你本身就是自私的；与你自己同样自私的她不但可以不给你所期望的回报，甚至还把你的奉献视为诈骗。这样的人，不知道几千年前的孔子就已告诫过：人心隔着肚皮，不要指望别人会理解你，只能试着去理解别人。

这样的人活得是真累，因为生活处处在开他的玩笑：婚姻变成了爱情的坟墓，事业变成了工作的压力，金钱变成了被绑架的诱因，高官变成了被排挤的由头，孩子是甜蜜的负担，爱人是可憎的冤家。他们不明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道理，只说“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以此来为自己的愚昧找借口，好开罪于他人和社会。这样的人，因为心智的愚妄而觉得生活真累。

有一部佛经名叫《金刚般若波罗密经》。“般若”是“智慧”的意思；“波罗密”是“到彼岸”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以金刚不坏之智渡人到彼岸，以求解脱。我很喜欢这个说法，因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离不开知识和智慧。儒家“五常”之一是“智”，佛教也讲智慧，道家虽则“绝圣弃智”，实际上是要人得鱼忘筌，取大智慧的“道”而不是小聪明的“学”。西方人讲科学，更离不开“智”。可见，知识和智慧如同高高耸立的灯塔，照我们在前途渺茫的人生之海上航行着。但是“知识”并不等于“智慧”。我们从学校，从书本学来的，只是适用于各学科的死的知识，最多可以解决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而“人的一生应该怎么活”的问题，没有哪本书讲得完，讲得清。我们只能读许多书，历许多事，阅许多人，把采百花而来的那点经验、知识，充当人生的智慧。譬如，与人交往，遵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就可以减少许多磕碰；看待世界，遵循主客观统一的原则，就可以减少许多愚妄；学习知识，遵循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原则，就可以减少许多歧路。学会从对立中看出统一，就可以增长辩证的识力；学会从平凡中看出伟大，就可以增添生活的乐趣；学会“把一切应用的东西当艺术”（李乐薇《我的空中楼阁》），就可以发见平凡人生的美丽。

禅宗有一句名言：“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自不有。”（《六祖坛经·嘱咐品》）生活的确很累，却会因了你的存在而精彩，但前提是：你必须是一个真正的人，而非金钱的奴隶。

柴立中

2004年11月20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