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上三竿。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到林迟迟的脸上，让她感到无处可逃。她无奈地翻了个身，将头缩进被子里。昨晚多吃了两粒安眠药，现在身子还是软软的没有力气，她懒得动。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挣扎着坐起来。今年的雨水勤，院墙外的那块小黑板被雨冲得快成小白板了，得买瓶墨汁重新漆一遍。
洗了个凉水澡，抓一条裙子随便套在身上，林迟迟走出门去。家里只有母女二人，这个点不用问，老太太早和邻居搓完四圈了。
这是郊区的一幢独立的二层小楼，一人多高的灰砖院墙，镂空的银灰色大铁门，颇有些气派。房子是林迟迟的爸爸留下来的。迟迟的爸爸是个建筑商，十几年前便从这栋房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是从那时候林迟迟发现，她妈妈老了，每天挂着嘴角，挽着钱袋，天一亮就跑到邻居家玩麻将，稀里哗啦地没完没了。方崇走之后，林迟迟叫她妈妈老太太，妈妈面无表情地回望她，她耸耸肩，说你也可以叫我老太太，说完蹬蹬蹬地跑上楼去，伏在床上号啕大哭。
2
每次经过小黑板前，林迟迟都要停下来仔细看上一会儿，与往日不同的是，一向空荡荡的板面上，赫然写着几个红色大字：我来看过你。
仿佛有风抽走她体内的水分，瞬时她已经枯萎苍白。然后，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她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一动没动。她分明记得两年前一个雪花纷飞的冬日，也是在看到这几个字后，她疯狂地叫喊着他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有。除了几个滴血般鲜红的字，他的脚印都被雪覆盖住了，不留痕迹。
林迟迟彳亍着来到一家酒吧。“love me little，love me long”沙哑慵懒的女声从音箱里游离出来，弥漫在污浊的空气中。穿过昏暗的灯光，走进角落，爬上高脚椅。叫了一杯威士忌苏达，肆无忌惮地一饮而尽。
林迟迟毫无酒量，马上，她清清冷冷的脸蛋印染上迷人的红晕。她呵呵笑着趴到吧台上，嘴里不停地呢喃。方崇。
方崇。
3
“方崇。”花颜指着身后的瘦高男孩，小声地介绍。
“什么虫？”林迟迟故意提高声音，瞪大眼睛，不怀好意地望向男孩。
花颜的脸一下子涨得绯红，吱吱唔唔不知说什么好。她一向小雀般腼腆，动不动脸红。瘦高个子很有风度地揽住女友的肩头，冲林迟迟挤眼睛。林迟迟会心地哈哈大笑。
林迟迟认识那条“虫”。爸爸走后，迟迟再也没有顺风车可搭，每天只好挤公交车去学校。那天人很多，下车时你拥我挤，迟迟一个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车门口。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自己腾空而起。有人从后边抱起她，再轻轻放到地上。林迟迟只来得及看到一张免强抑制住大笑的脸，那人已经掉头走去。留下来一个瘦高的背影。
林迟迟想她这辈子是不会忘记那张脸了。原来他叫方崇。
4
林迟迟并没有买墨汁。方崇留下来的几个字如此亲切，她才不会人为地破坏。她常常站在黑板前出神。目光幽远处是一张年轻而英俊的男人的脸。
等待让人感到温暖。方崇走后，林迟迟雇人做了这块黑板。她的用意很明显：方崇，我在等你回来。
留言是方崇和她之间的一种默契，第一次在她家的院墙上看到几个划上去的、并不优美的字时，她的心跳就告诉她，她喜欢这种游戏。
“喂！是不是你？”林迟迟冲着瘦高的背影喊。男孩略停了一下，答了一声“是”，头也不回的径直向前走去。
林迟迟背靠着自家的院墙，长长地叹息。她爱方崇。他将她从车门口抱下来，让她以为自己在飞的一刹那，就爱上了他。可他是花颜的男朋友！
很久后，她抿了一下嘴唇，拣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使劲向墙上蹭去。当那几个字终于模糊成一片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有些字会刻在心里吧，比如“我爱林迟迟。”
5
老天爷并没有一再地眷顾林迟迟，两天后，天空中浓云滚滚，雷声隆隆。林迟迟穿梭般楼上楼下地跑，一头大汗，试图找出一块雨布，把小黑板苫上。没有。她颓然地坐在楼梯口，一筹莫展。
雨终于落下来，势头强劲，打得窗子霹啪作响。迟迟的妈妈不在家，屋子里空荡荡的，充满冰冷和压抑。一道闪电划过，迟迟如梦初醒般抓起门边的伞，冲进雨里。
小黑板上，“我来看过你”那几个字已经不成个数，一道道红色的痕迹七扭八歪，触目惊心。迟迟举着伞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下，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花颜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6
当林迟迟在她家的院墙上再次看到“我爱林迟迟”的字样时，甚至有些生气。方崇这个自大又固执家伙，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她已经对他说得很明白了，花颜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她不能接受他。
方崇对林迟迟的话嗤之以鼻。他很无赖地拣起地上的一块碎玻璃，自顾自地在墙上刻划着他的爱情宣言。林迟迟想那一刻她是疯了，她拼命扑上去，对方崇拳打脚踢。方崇回过头定定地看她，什么也没说，远远地扔出手里的玻璃，狠狠地将她抱在怀内。
“你不能背叛花颜！”她的声音颤抖。她太知道背叛的杀伤力。
“我爱你！”
“我们不能同时背叛花颜！”
“我爱你！”
方崇俯下头。
林迟迟知道她抵挡不住那种诱惑。安妮说有的人的唇天生适合亲吻，方崇的就是。一声尖叫让他们兀地分开。是花颜。没待林迟迟和方崇有进一步的反应，花颜已经转身向后飞奔而去。紧接着是一声闷响。然后，倒在血泊里的那个叫做花颜的小姑娘再也没有起来。
7
雨过天晴，阳光灿烂。林迟迟系着围裙，拿着墨汁，站在小黑板前。小黑板已经露出水泥的底色，再不刷墨不行了。
林迟迟一下一下细心地涂着。对方崇的出走她毫无怨言。如果可能，她也愿放逐自己，来救赎心中的罪恶。
“我走了！”
“还回来吗？”
“我会回来看你。”
林迟迟能感觉得到的。在朦胧的月光下，方崇隔着镂花的大门，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窗子，再无奈地转身离去。温热的泪水溢出眼眶。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会一直守候下去，直到那流浪的人儿累了，走不动了，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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