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年年来,踏青和扫墓,也就年年进行,可不一定年年都能踏出扫出新的绿意新的认识来。
我家一年一度的踏青比扫墓要早一些,一般在春分前后,目的是嗅嗅桃花李花梨花的芳菲,亲亲“飞入菜花无觅处”的黄蝶儿。今年春分时节,春雨已发,连绵十数日,乡间小路泥泞,将我家的踏青和扫墓活动一起拉在了清明节这一天;所以,当我们踏上田野小道、山峦阡陌时,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李花、晶莹的梨花早也被“风吹雨打去”,被摇曳的绿叶拂抹去;黄色的菜花已被春的触须一般的果荚顶脱;黄蝶儿也已飞遁。今年,“无处不飞花”的“春野”,似乎不知不觉中即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去了。然而,司春女神并没有走。你看,她仍娉婷于林间岩穴,徜徉在溪浦田塍啊!
牵着春神柔柔的手,行于阡陌,脚踏着软软地青草,似乎每一步都会汩汩地沁出新绿,沁出浓酽的芳香来。这可是生命的颜色、生命的气息哟!
揽着春神田田的腰,走在山路上,眼见团团绿焰熊熊,树树绿旗猎猎,顾盼生辉,每一团每一帜每一顾盼都叮叮渗出跳荡的音符。那是探戈的节奏、天籁中的梵吹么?
家乡的青杠林是一座小山,是一座小有名气的小山岗。它被马跳溪环抱成半岛,与太平山对峙。山虽不甚高,却如一块椭圆形翡翠般玲珑剔透——山岗上有已历百载的民族资本家张伯卿的府邸“张家花园”。张家花园名闻遐迩,贮满了人文历史和自然的春天,早已“满园春色关不住,千面绿旗过墙来”,把个青杠林滋濡得活活脱脱的嫩美绿美柔美了。
说是青杠林,如今却鲜见青杠树了。进入你眼帘的多是桉、柏、香樟、洋槐、梧桐和青青的草;已开垦的田畦里,正葳蕤着洋葱、青笋、芹菜、冬寒菜和牛皮菜,伏瓜的幼苗也已钻出了泥土,正伸展着它美丽的希奇和希冀。山岗上只剩下唯一的一棵青杠树了。它高大而挺拔,少说也有十丈八丈高,少说也生长了百儿八十年;然而,它仍树冠硕阔似一柄巨伞,青枝绿叶,勃勃生机,有风在叶间滑翔,有鸟在枝杪啁啾——尽管它树皮皴裂,形容苍老如国画家心中的古松老干;尽管在树下不像那年我在大连海边的度假村青扛树下,能拾到黄亮亮的板栗一样的青扛子儿。
在这青杠树下,有几块石头垒砌起来的土堆就是我父亲的坟茔。坟茔上青草依依,草香习习,与周围的碑冢相比,世俗之人会觉得它很寒碜;但是,我却不以为然。记得大前年国家建设,我将父亲的“老屋”搬迁到此地时,我曾默默地对父亲说:“爷啊!你不富的儿子无力像那些大款大腕一样给你立什么花岗石、大理石的碑,就让这株古老的青杠树为你‘树卑’吧!”
我以为,死的石头再坚硬也硬不过光阴的,终究有一天,石碑会被光阴软化而噬蚀掉的;而活着的树——这生命的绿碑,却是光阴的骄子,它会在光阴的佑护下一年壮似一年的;即便这棵青杠树老了,它还会有新的生命延续的呀!那不?你看,这株巨树下已有几棵小青杠树钻出泥土,迎接着时光的呼唤哩!
当晚辈们列队坟前,三鞠躬时,我将自己的这些想法默默地告诉了父亲。我想,如果我一生朴实的父亲九泉有知的话,一定能听懂我的话,不会艳羡他“邻居”的那些豪华石碑石围的;因为,他生前在一次扫墓时曾对我母亲说过:“草木如人,是生命的,生命一经存在,就不会死去。”当时,我的母亲虽听不怎么懂,却牢牢地记住了它。
此刻,我伫立于青杠林山岗上,抚着嫩叶摇曳的的青杠树,阅读着青青草莽覆盖的父亲的坟茔,阅读着远处青青的山、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和在青山间时隐时现的内乐(内江直乐山)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的匆匆追求,阅读着山脚下蜿蜒的马跳溪的潺潺音阶……
读着读着,我即恍若读到了天宇的迷阵、时光的情愫、生命的瑰丽、青山的妩媚!读到了天人合丽、物我交辉!于是乎,我和历史和未来和物的生命和生命的物合二而一了。于是乎,我耳畔鸣响起那永恒的梵吹:“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我者非我,乃生命之象也。
-全文完-
▷ 进入曾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