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戴英华和王雅平的婚礼富丽堂皇。尽管雅平极力反对婚礼过于铺排,英华还是坚持仪式应尽可能隆重些,因为他在珠海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上等人,不能在人前显得寒酸。婚礼选在一个老牌的三星级大酒店举行,一溜摆了上百桌酒席。除了公司职员和珠海企业界的风云人物外,“世纪医科大学”的十多位领导老师也千里迢迢前来敬献贺礼,董事长黄天祥则专程从香港赶来主持婚礼。婚礼过后接着是蜜月,蜜月的景点雅平全选取名山胜水,可英华则坚持从一个大城市到另一个大城市。雅平深知这是丈夫身上潜在的自炫欲在作怪,只因结婚乃人生的头一桩大事,应尽可能保持一份好的心情,也就不好违拗他的意思。蜜月期间,公司的大小事务暂由熊剑军代管,条件是每天得通过无线电话向英华汇报公司近况。
一个月后,度完蜜月的戴英华刚刚在总经理办公室那张从意大利进口的旋转真皮靠椅上落坐,头发染成火红色的性感秘书就送来了一封从“世纪医科大学”寄来的信函,拆开一看是金中正的手笔。
戴英华!
我是金中正,金子的“金”,蒋中正的“中正”,我现在宣布抄你的鱿鱼,正式辞去你那个狗屁公司的副总经理一职。其实这个职位是个王八蛋,论份量连个普通职员都不如。
我被你耍了!我金中正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耍过,现在的感受和一个守贞的[ch*]女被人强j*后的滋味没什么两样。如果我能从你给予我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我会记住你的,并竭诚用我的全部智慧和心力来报答你,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戴英华!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荣耀是我金中正给你的。没有我送给你的那五万块现金,“梦露洁身片”永远也不可能拿到批准文号,那样你不但成不了得意忘形的总经理,今天也许还是一个穷愁僚倒的无业游民!
为了“梦露洁身片”的批准文号,我和你投入的资金一样多,如果折算成股份也应有我的一半,可你却一人独吞了,那可是整整一百万元啊!开始你为了稳定我的情绪,给了我一个副总经理的空头衔,主管什么生产和质量,又巧意安排你的夫人为生产部和质检部经理,名义上是我的下属,她要是听我的话那可真是活见鬼了!一年后熊剑军来了,你又任命他为车间主管,进一步把我的权力驾空,结果我无事可干却每天必须去公司签到,象个木偶一样在办公室里呆坐一天,否则你就指责我身为公司的主要领导不能以身作则,在下属面前造成不好的影响。当初你信势旦旦地说要每年分给我十万元红利,到头连一个子儿也没看到。我第一次和你提此事,你谎称公司的帐上没钱,可第二天却揣着十万元人民币去曾经拒绝发给你毕业证的“世纪医科大学”捐款,好在同学面前尽情地炫耀一番。我第二次和你谈及此事,你说公司急需扩大生产规模,眼前正缺少资金,可一个星期后你花了两百万买了一幢豪华别墅。第三次谈及此事是在你结婚的前一个月,你又说公司要更新设备,现金是动不得的,可你的婚礼却花了一百万元,资产比你大十倍的陈总的婚礼开销还不到你的三分之一。我知道再说下去是没有用的,说一百次你也会编出一百个寇冕堂皇的借口,总之我是拿不到一分钱的,我只有采取另外的方式来讨回公道。
你离开公司去度蜜月,按理应该由我这个副总来主持公司的日常工作,可你却别有用心地让熊剑军那个书呆子来代替你行使职权,我依旧只有靠边站的份儿。别忘了熊剑军可是你的情敌,他一如既往地深深暗恋着你的夫人,一有机会就会在你的家庭插入风流契子。你宁可相信你的情敌也不肯相信我,我就是想继续对你抱有幻想也只能是一厢情愿,直到这时我才痛苦地承认被你耍了,得到这个结论时我恨不能一刀把你这小子给宰了!
在“世纪医科大学”的校庆典礼上,你一人出尽了风头,我则连给你作绿叶的资格都没有,一个人踞促在大礼堂的后坐怒视着台上信口訾黄的你,两只眼睛都快瞪出了血,没有我金中正你能有资格站在主[xi]台上吗?巩怕你连参加校庆的资格也没有。
对不起,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从公司拿走了五万块钱,让你心疼了。你想知道我是怎样拿到这笔钱吗?我不妨坦率告诉你,公司的原材料快用完了,我自告奋勇地向我的部下熊剑军“请求”去省城跑下一趟采购,你的情敌连想都没想就通知财务科给了我这笔款项。你可别暴跳如雷,我拿的是自己的钱,并且只拿了一小部份,另有十五万元(你许诺给我的两年的红利)暂寄存在你的手里,到时我再连本带利地索要。
尽管我在上面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末了我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象你这种靠卑鄙和运气起家的暴民户,没有几个能撑得过五年的,你们与你们的事业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天不拆自己的台就会浑身不自在,我在远处等你的好消息,那时最好别让我碰见你!
你不用拿钱来母校在我的分配上使绊子,我已在北京的一家医药局找到了一份工作,明天就启程北上。如果哪天你的公司在开始走下坡路,在寻找可能的竟争对手时,别忘了算上我一个,而不要管我当时是在作什么工作。
你的同学:金中正
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一日
戴英华把手中的信笺揉成一团,重重地扔在废纸篓里,然后在室内焦躁地镀着步子。他不是害怕金中正的报复,他认定这个笨脑瓜没有这个能量;而是心疼那五万块钱。那个混蛋也太阴损了,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天换日,可熊剑军是干什么的?我临走时把公司的主权交付于他,他干吗那么轻信金中正的谎言,一下子就让财务科支付了五万元,他也太他妈的不中用了!想到这里,戴英华越发怒不可遏,急刻催促秘书把正在车间忙得满头大汗的熊剑军叫到了总裁办公室。
“金中正不回来了,公司的那五万块钱他也黑下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那怎么可能呢?他是去省城买原料的,你可不要听人瞎说,说不推他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你看看这个吧!”戴英华狠狠地把信封掷到地上。
熊剑军的手刚刚触及躺在地板上的信封,戴英华又一把把那封信抢了回去。
“算了!你还是不用看这个吧,总之他是回不来了。”戴英华发现如果让熊剑军看了那封信,他的颜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干吗要这么作?他是公司的副总,又是创业人,会因为区区五万块钱而抛弃自己的事业?”
“你懂个屁!一个鸡窝里住不下两个叫鸡,他的才能不如我,又想坐我的位置,即使我想成全他,董事长那边也注定通不过。他的目的达不到,就免不了会狗急跳墙,这样的事例在社会上还少吗?你不经我的首肯,擅自吩咐财务科给了他五万元,你怎么向公司交待?”
“他是公司的副总,预支五万元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我的位置在他之下,能把他怎样?我当时认为这是例事一桩,没必要事先向你请示,事后汇报一下也就得了,你不知道你的手机有时很难打通。”
“他的这个‘副总’是我念在同学情份上赏给他的一个空头头衔,黄董那过根本不承认。他虽名为副总,可没一点实权,公司人人都知道,也只有你这个浆糊脑袋看不出来。”
“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平素看你俩见面还挺和气的。作为你的同学,恕我说一句不重听的话:这事虽说是金中正不对,但你也有责任,你既然任命他为公司的副总,就应该给他相应的权力,有名无实的职位只会给人受骗的感觉。金中正是公司的创业人,又是你的同班同学,你这样做肯定会使他的心理不平衡,才想出这个坏主意报复你。你认为他这样做大逆不道,他或许认为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作初一他才作十五。”
“你以为你是谁,敢站在这里对我说三道四,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收养的一个无业游民。没有我的恩赐你也许连当乞丐都不够格,还好意思帮那个王八蛋说话。他拿走的那五万元是你答应支付的,你得给我设法追回来,否则就扣你的工资,直到扣完为止!”
“·········”
熊剑军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总经理办公室的。他此时的心灰透了,灰暗得就象暴风骤雨到来之前乌黑的天空。戴英华口中吐出的“无业游民”和“乞丐”两个名词象两记平空砸下的重锤,沉重地打中了他那颗视自尊如同生命的赤子之心。他原以为戴英华是因为从心底赏视他的才干才重用他的,他也是公司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人物,丝毫也没想到戴英华是因为同情他,怕他沦落为“乞丐”才违心地收留他,就象电影“太极神功”里面陈老拳师的看门人收留奄奄一息的杨露蝉一样。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戴英华的话并非全是信口訾黄,里面居然有部分真实的成分。如果当初戴英华不邀请他来“春梦”任职,他也许直到今天还未找到工作,真的成了戴英华口中的“无业游民”,甚至“乞丐”。
从总裁办公室出来后,熊剑军没有回车间。他象一个梦游者,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朝某个方向机械地挪动步子。他走出了“春梦股份有限公司”的大门,走出了“万山工业区”,走出了工业区所在的那条街,在街的尽头呆立了十来分钟,又信步拐入一条更长更宽敞车辆如潮的大街。他就这样不停地走,一直走了三个小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个灯红酒绿的所在。这时熊剑军感到有点累了,双脚有点不听使唤,但他不想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会心痛如绞。他拦住一辆出租车,弯腰钻了进去。司机问他去哪里,他说随便开到哪都行,只是不要停下来。司机开了十来年出租车,在判断客户的身份和心情方面很有经验,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心境特坏又不怎么在乎钱的背运汉,就载着他在市区兜了一个半小时,回到了开始上车的那个市区,在一个霓虹灯闪烁如梦的娱乐城门口停了下来。熊剑军付了一百二十元车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扇旋转玻璃门,在大厅两旁的一个用屏风隔成的雅座落了座。服务生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他要了一瓶“剑南春”和一盘烤鸡翅,外加两碟凉拌海鲜。服务生送来了他要的东西,顺口问他是否要解闷的“鲜货”,熊剑军说了声“随便”,一个浓妆艳抹的少女晃荡着屁股贴上了熊剑军的后背,两只惨白的小手搭上了他的双肩。熊剑军用力甩动了一下身子,把那个女孩甩了一个趔趄。
“哎哟,大哥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小妹给你消消气好不好?”
少女的身子又一次贴了上来,熊剑军用力推开了她。“请放尊重些,我不要你这样。”
“哎哟,大哥装什么正经,你既然肯花钱请我来,我就有义务好好侍候你。”
“我不要你的侍候,你给我站开点。”
“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我又不是萝卜白菜,想要就要想甩就甩,你就这么让我走开,我的面子该往哪里搁!”
“你的意思是要怎样?”
“你还真会装糊涂,出入这地方的人难道不知道要给我们意思意思。”
熊剑军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甩在桌子上。“这个数够了吧,拿去走远些,别再来烦我!”
少女当着熊剑军的面把那张钞票塞进了胸罩,臌着嘴走了出去,没有再来烦他。
熊剑军自斟自饮了足足两个小时,把那瓶“剑南春”喝了个底朝天,直到夜暮降临时才步履踉跄地走出那扇旋转玻璃门。
熊剑军从未喝过这么多的白酒,一出门便发现街上的建筑物在眼前晃荡起来。
熊剑军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一辆德国产的“宝马”在身边抛了锚,走出一个衣寇楚楚油光水发的青年人。
熊剑军不看那人则可,一看就象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春梦股份有限公司”的总裁、王雅平的丈夫戴英华!
戴英华显然没有发现熊剑军,他一下车就向娱乐城的大门方向招手,两个打扮妖冶的妙龄女郎扭着屁股走上前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女郎一把抱住戴英华的脖子,血红的小嘴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大哥是不是把小妹给忘了?你都快把我凉了一个月了,害得小妹朝思暮想,你好没良心哟!”
另一个女郎在戴英华的下身狠狠捞了一把,痛得戴英华叫出声来,并骂了两句脏话。
“他心里哪里还有我们,他的心早就让他老婆给填满了,你这个小娼妇别在那里自作多情。”
“你们这是说哪里说,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们,不信我发誓给你们看。老婆再好,在我心里也没你们重要,说句不怕肉麻的话,在和那婆娘作爱时,我时不时把她想象成你呢。”戴英华轻轻在一个女郎的脸上揪了一下。
那个女郎把脸贴紧戴英华的胸口,脸上呈现出自我陶醉的幸福表情。“你好可爱哟,我的亲哥哥!”
“大哥这些天是冷落你们了,我给你们赔个不是,今天整个晚上我都是你们的,你们想要怎样就怎样,只是别把我的性命给弄丢了。”
两个女郎的嘴唇同时贴上了戴英华的面颊。“大哥你真好,我们怎么舍得让你死呢,那样我们不成了害相思病的孤鬼儿。”
戴英华一手挽住一个女郎,在她们的脸上分别亲了一下,然后挤上了那辆德国“宝马”。司机一踩油门,“宝马”一溜烟地滑了开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等到那辆德国“宝马”从熊剑军的视野消失时,他的酒也醒了一大半,人也从一天的麻木状态中回过神来。刚刚发生在眼前的那一幕,熊剑军怎么也理解不了。在熊剑军心中,王雅平是个完美无缺的才女,各方面都比戴英华强多了,后者能够傍上前者连感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外心呢?如果把两人换个位置,有外遇的是王雅平而不是戴英华,那就好理解多了。戴英华纵使事业有成,可知情人明白那里面百分之九十是雅平的心血,没有王雅平戴英华注定会成为一个一文不名的流浪汉,哪来他现在的风光。且不说他有了王雅平应该知足,就凭雅平为他和父母决裂,放弃了条件优厚的工作,为他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也应该怀着一万分的感恩,甘愿为她粉身碎骨,就更不用说作对不起他的事情了。
熊剑军怎会知道,象戴英华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血统里压根儿就没有“珍惜”和“责任心”两个词。他们也许能借助先辈的优越条件和自身的一时心血来潮成就一件事,但他们绝没有耐心给他们的事业一个好的收场,正如金中正说的他们与他们的事业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不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事业毁掉就会浑身不自在。在情感方面,他们多半能主动进攻以获取优秀女人的芳心,可一旦到手后他们又不加珍惜,见异思迁的本能使他很快又把兴趣转移到别的女人身上。他们即使爱自己的妻子爱得要命,也仍免不了一有机会就在外面寻花问柳,哪怕和他暗渡陈仓的女人比他的妻子差上十倍百倍。
熊剑军在原地来回走动了五十分钟,就要不要把此事告诉雅平在内心展开激烈的斗争,最后还是忍不住拔通了雅平家的住宅电话。
“我是剑军,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一件紧要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这么要紧,明天上班时再说不成吗?”
“不行,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
“那你就在电话里说吧。你应该知道,我们单独见面不合适的。”
“你老公在家吗?”
“这好象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来电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刚才看见你老公了,他在‘浪子娱乐城’门口和两个浪声浪气的女人上了车,然后往海滨开去了。”
“你和我说这些是何用意?想破坏我的家庭是不是?我了解自己的老公,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早就和你说过,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好不好?”
王雅平不容熊剑军再开口,就在那头把电话挂断了。
·········
四
那一天,王雅平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合眼,整整一个晚上都在等待丈夫的归来。十点钟过后,戴英华打来一个电话,说他和市委书记在一起打牌,可能要晚点回来。雅平和衣坐在床上,两眼盯着座钟下部两边均匀晃动的钟摆,倾听着海浪撞击海岸的啸声,每逢远处的公路上传来汽车的喇叭声,雅平总忍不住要拉开窗帘向北边跳望,热切地期望那辆小车能减速拐入通往别墅的岔道,可每次都是深深的失望。凌晨四时的钟声己经敲响,仍不见丈夫的影子,看来今天晚上他是回不来了。他本一再克制不去打丈夫的手机,怕丈夫身边的人听到铃声后讥笑她是妻管严,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拔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她的忍耐差不多己达到了极限。雅平拿着听筒等了十秒钟,传来了接线生异常熟悉的声音:“你所拔下的号码己关机,请稍后再拔。”
雅平颓然地放下听筒,感到整个身子在不自主地往下沉,一直沉入了深深的谷底。谷底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一声刺耳的尖啸从某个角落传过来,雅平的芳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着,细密的汗珠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渗出来。
雅平好不容易才稳住那剧烈的心跳,泪水涨满了她的眼眶,然后汇成大滴的泪珠滴落下来······尽管雅平一再克制住自己不去回想剑军的电话,可思绪还是一再地被那个电话牵引住了,想甩也甩不脱。雅平回想丈夫近几个月的所作所为,越想越觉得剑军的电话并非全是空穴来风。自他们移居这幢海滨别墅后,丈夫对她的态度开始变了,先前每次回家必不可少的拥抱亲嘴开始出现间隔,一个月后几乎完全减免。回家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晚,并且开始经常地彻夜不归。每逢丈夫不回家过夜,打回家的电话总在不断地更换一个又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不是和大公司的总裁谈生意就是陪市政府的要人玩牌,若是连续几天不回家过夜,丈夫总忘不了给她买一样标价很高的礼物,就象是在外面作了亏心事来向她赎罪似的。在丈夫不归家的夜晚,雅平独自一人面对漆黑的长天,不坐到凌晨四点就无法入睡,这时她就格外怀念租来的那间小屋,怀念小两口携手创业的那段艰难岁月。那时虽然物质生活馈乏,前途渺茫,但热辣辣的爱情给了她们无穷的力量,使她们能够共同地面对风雨,共同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危机四伏但又充满希望的白天,并因取得的每一个小小的成果而感到无限地幸福。那时丈夫整天在外为事业奔波,太阳落山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那间家徒四壁的小屋,雅平为丈夫脱去满是灰尘的外衣,把一双柔软的棉布拖鞋放在他的面前,然后为换下的那双皱巴巴的皮鞋上油打光,然后再把一缸清水和挤有牙膏的牙刷递到丈夫的手中······洗嗽完毕后,雅平在丈夫含情脉脉地注视下,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抱住丈夫的脖子,然后是长时间地醉人的热吻。这时雅平的世界天旋地转,人世间的苦难幻化成天国里最最美丽动人的壁画,生活的空间被最最抒情的音乐涨满,未来也象安徒生笔下的白雪公主那样“身子象雪一样白,嘴唇象血一样红”,白天阳光灿烂,夜晚月白风清,世界在幸福的旋窝里忘情地颤动。当黄昏的暮色在窗前投下最初的阴影时,雅平开始升火做饭,为劳累了一天的丈夫作几样可口的廉价小菜,然后看着丈夫香喷喷地狼吞虎咽。那时小两口囊中羞涩,家用开支压缩到尽可能低的限度,但雅平总是想方设法弄一碟荤菜,并谎称自己肚子不舒服不宜吃荤,让丈夫一人把那碟菜吞下肚,在丈夫饭后的饱呃中分享无限的幸福。有一次雅平做肥肉炒莴苣,不小心把两片肥肉掉到地下。雅平舍不得那两片肥肉,就把它们拾起来用清水冲洗并放在另一碟素菜里拌炒,吃饭时把两片肥肉夹到嘴里,居然品偿出难得的人间美味······那时丈夫无论白天有多少应酬,晚上总忘不了回到她的身边,几乎没一次例外。即使出差在外,一到晚上丈夫至少要给她挂三次电话,每次电话都不会少于十分钟。自丈夫成了“春梦”的总裁后,他们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除了周末外,丈夫难得回家吃一餐饭,也难得品味雅平倾注在窝碗瓢盆里的深深的爱。因为丈夫不在家,雅平也没有兴趣烧菜作饭,每餐都是冷饭咸菜胡乱应付一下。英华多次劝她去邻近的菜馆用餐,可雅平总是听不进去,她不是舍不得钱,而是不习惯菜馆里的气氛。英华不但很少回家吃饭,而且每天不到深更半夜不回家,一到家就倒在床上鼾声如雷。雅平几次试图推醒丈夫,想和他象先前那样作一次长夜之谈,可每次英华总是不耐烦地摆摆手,告诉雅平不要烦他,然后又翻转身子沉沉睡去。等到英华开始夜不归宿时,雅平对过去好日子的怀念一天深似一天,当她明白那些好日子己永远地成为过去,雅平心底的痛非语言所能形容,对丈夫的深爱慢慢转化为一丝丝的怨恨,甚至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真的值得。
珠海的天亮得早,六点刚过就己是霞光满天了,这时英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晃进了家门。他抬眼看了看和衣坐在床上的妻子,说了声“干吗起得这样早”就倒在床上,说了声“好困”后闭上了眼睛,五分钟不到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若是在往日,雅平定会小心地为他脱出外衣,给他盖上被子,然后沏一杯上好的毛尖放在床头柜上。今天的雅平可没有那份好心情,一看到丈夫那幅德性就气不打一处来,竟用力在英华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戴英华在床上翻了个身,睁眼瞅了瞅妻子踹过来的那只脚,象是瞅一只顽皮的小猫一样。
“别捣蛋,我困得很,上午还要去公司开会呢。”英华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雅平一连在英华的屁股上踹了六下。英华的屁股给踹痛了,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到底要怎样,你存心整我是不是,我都快困死了,你让我抓紧时间打个盹好不好,我可是整个晚上没有合眼。”英华说完倒头便睡。
戴英华的上半个身子刚要着床,雅平又一脚把他踹正了。
“你干吗困成这样?昨天晚上你到底去哪里了?不说清楚你就别想睡觉!”
“我不是在电话里和你说了吗?我和市委书记在一起玩牌,你还要我说什么?”
“你是真个和市委书记在一起玩牌,还是去会别的女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市委书记那么忙,会和你玩通宵的牌?你别哄我了,你以为我王雅平是那么好哄的!”
戴英华睁大了眼睛,足足地看了雅平一分钟。他看见妻子两眼通红,满脸泪痕,嘴角因强忍住抽噎而剧烈地颤动,那样子象是伤心到了极点。英华的心里一阵慌乱,知道今天的场面不好应付,但他不愧是邪派高手,内心虚得很,可外表却显出一脸委曲的样子。”
“你这是说哪里话?我戴英华怎会去会别的女人,在珠海又有哪个女人能和我的雅平相比呢!你真是太小瞧自己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戴英华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任何女人都不可能代替你的位置,你是我的唯一,没有你我会死的,如果有必要,我会为你牺牲一切,直至生命!昨天晚上我是真和市书记在一起,骗你是小狗。”
戴英华的几句恭维话说得雅平心里甜丝丝的,心中的疑虑和怨望一霎时消去了一大半。
“近几个月你经常夜出不归,不是说谈生意就是和市领导玩牌,叫我怎么相信你呢?若要我相信昨晚你和市委书记在一起,那就请你把他的号码给我,我要给他挂个电话证实一下。堂堂一个市委书记,怎会和一个平头百姓玩通宵的牌呢?说出去影响多不好。”
“你以为市委书记是谁?能和你雅平对质?他是珠海市的皇帝,常人想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怎会和一个不知名的女人对质呢。你想想,你若打电话过去,让他知道我把他打牌的事抖出去,你老公还能在珠海混下去吗,他不寻个不是把你老公远远地充发了才怪。你别看市政府的那些要人在电视屏幕上装模作样,背地里还不是和常人一样吃喝玩赌,抹牌算什么,陈熙同这个堂堂的中央首长还用公款养二奶包女人哩!再说你老公也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在珠海他可是个有身份有名望的人物,和书记玩牌也辱没不了他。”
“你说得固然在理,但我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你,你最好在我面前发个毒誓。”
“那也好,你听着,我戴英华昨晚若是去会别的女人,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断子绝孙,臭不可闻。!”
当说到断子绝孙时,王雅平一把捂住他的嘴。“好!我姑且相信你一回,但你往后不要再经常夜出不归,尽量能早些回来,那种‘夜夜盼郎归’的滋味我实在受够了。”
“好了好了!从今往后我保证晚上尽量回来陪你,现在该让我睡一会儿吧?”
“睡你个头哇!你就只知道贪吃贪睡。”
·········
接下来的几天,戴英华果然没有食言,每天都回家和妻子共度良宵。为了留住丈夫,雅平那几天也格外用心,把家庭布置得温馨详和且充满诗情画意,力争使家庭对丈夫有很强的吸引力。戴英华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人,雅平很清楚丈夫的无奈,为了充实丈夫的心灵,雅平模仿《还珠格格》里的紫微,每天晚上为丈夫抚琴唱歌,歌名正是紫微献给尔康的《梦里看见你的眼光》,雅平每次唱这首歌时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发现丈夫在她的琴声和歌声面前依旧无精打采时,雅平又委婉地提出丈夫的业余生活缺少一个健康的主题,建议他试着去培养几样健康的业余爱好,比方说围棋、书法、美术、电脑什么的,使飘荡惯了的心灵在健康的草地着陆。英华在妻子的劝说下练了一个小时的书法,结果心情越来越烦,原来这些所谓的健康的业余爱好往往需要花费一定的苦功和耐心之后才能享受到其中的乐趣,而戴英华又最怕吃苦最没有耐心,因此也就很自然地把妻子的善意建议抛到九霄云外。雅平看到丈夫无视他的良苦用心,无视他为改善两人关系和稳定家庭所作的辛苦努力,心灵都快痛得滴出血来。第七天晚上,雅平看到丈夫在家里六神无主,在室内焦躁地踱着步子,心想丈夫这样下去会发疯的,会更加厌倦这个家,就给丈夫下了一道赦书。
“如果你仍然感到无聊,就去你想去的地方散散心吧,我不会怪你的。”
戴英华象拿到大赦令似的,抱着雅平狠狠地亲了几下,一溜烟地下楼去了。
两分钟后,雅平听到汽车的引擎发动了。她拉开北面的窗帘,看到德国“宝马”以骇人的速度汇入远方的主干道,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
雅平的心象是沉入了一个阴冷的冰窖。
那天晚上,戴英华没有回家过夜,他又开始夜不归宿了,起初还隔日回来一次,半个月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王雅平更经常地品味独守空房的滋味。
三个月后,王雅平发现自己的下身起了一小片红白色的小丘疹,起初骚痒难禁,几天过后丘疹的头部开始溃烂,时不时渗出少许淡红色的血液,并伴有烧杓样的疼痛。雅平去市医院作了妇科检查,诊断书上赫然写着“尖锐湿疣”四个醒目的草体字。
王雅平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雅平没有回家。她只身一人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去一个遥远的省城,在一家颇有名气且专治皮肤病的专科医院住了半个月,总算把那一小片可恶的丘疹清除了,难以清除的是心灵深处撕裂般的疼痛。
王雅平没把她的行踪告诉任何人,戴英华把雅平可能去的地方都寻遍了,就差没有在新闻媒体上登载“寻人启事”。
当英华在自己的家重新看到久别归来的妻子时,内心一阵狂喜,张开双臂就要拥抱雅平。
雅平象躲避瘟疫一样闪到一边,让英华抱了一团空气。
“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天你去哪里了?连个电话也没有,我都快急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亏你还有脸问!还不是你戴英华作的孽!”
“我又作错什么了?不就是几个晚上没回家吗?我往后天天晚上回家陪你就是了。”
“你回不回家己经和我没任何关系了,我今天回来是和你商量离婚一事。”
“什么?离婚?你这个玩笑也开得太离谱了,我们可是一对‘患难见真情’的恩爱夫妻啊,怎能随便开口说出‘离婚’两字呢!”
“谁有那份闲心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这么说你心里有了别的男人了,不要我这个丈夫了!这些天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他是谁?能和我戴英华相比吗?我有钱有势有名有份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穿俏的睡暖的,他能供你什么?凭什么从我手中把你抢走!”
“你别在那里贼喊捉贼瞎咋呼,谁有别的男人了!你天天在外和烂女人鬼混把病带到家里来,还血口喷人反咬一口,你还是人不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不能没根没据地瞎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戴英华!你自己作的孽自己清楚,还好意思在那里装糊涂,难道那病是自己长脚跑到我身上的!你可把我害惨了!”
“这么说你得了那号病了?即使那样也不一定是我干的呀,也许是住旅馆给传染上的,不要把什么过错都推到老公身上,我实在好冤呀!”
“蜜月期间我们的全部洗嗽用具都是自备,洗澡也是淋浴,怎么可能传染上性病?你不用再狡辩了,你现在敢和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吗?还好意思在那里喊冤呢。”
“好!好!老公就再背一次黑锅,事情己经发生了,离婚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呀,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你的病治好。”
“谢谢你的关心,只是迟到了一点,我的病己经治好了。”
“治好了就好,这事老公是对不住你,我发誓从今往后规矩作人,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要发誓去对别人发好了,我不要听!我们还是谈谈离婚的事情吧。”
“你左一个离婚右一个离婚,你怎么这么死心眼!不就是得了性病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珠海得性病的男人多的是,如果他们的老婆都象你一样和丈夫离婚,这地方还不他妈的成了寡妇的天下!”
“我是王雅平,不是别的女人,她们容得下我容不下,你要欣赏她们就去找她们好了。戴英华!我当初跟你时你一文不名,父母为这事和我闹翻了脸,你现在到好,稍微有了一点出息,就到处沾花惹草,还把性病带到家里来,你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吗,你以为我还会继续和你睡一张床吗!”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离婚了?”
“是的!我是一天也不会和你过的。”
“难道没一点回旋的余地?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为你作任何事情,就是你要我跳海,我也决不上吊!”
“我们的故事到头了,你不用再柱费心机了,我是铁了心的,你跳海上吊与我无关。”
“如果我坚决不同意离婚呢?”
“那又何必!你硬要逼迫我上诉到法院,把离婚原因抖出去,你的颜面上好过吗?别忘了你可是珠海的风云人物啊。”
“只要你不离婚,我答应今后也不管你,你想跟谁就跟谁。熊剑军那小子不是一直暗恋着你吗,你就是和他暗渡陈仓我也认了,你不是心里不平衡吗?这样平衡了吧?我们来个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
“难为你想得出这样的馊主意,你实在太无耻了!难怪我父亲当初那样看你,我算是瞎了眼了!”
“王雅平!你别自以为你不起,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你我戴英华照样风风光光。你信不信,今天你和我离婚,明天就有一个师的小女人要争着和我结婚。”
“我信我信,不要再吵了,我们现在去民政局办手续吧。”
“先别忙着办手续,咱丑话说在前头,离婚是你提出来的,家产和存款可没你的份,这些都是我戴英华一人挣来的,你想拣现成的肯定没门。”
“你以为我会和你争家产吗?你也太小瞧我王雅平了,你趁早安了那份心,家产我一分不要,我只希望能够尽快离开这个家!”
·········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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