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一向抽白画苑,首次见面时他就声明。
班里第一学期就有了文学社,叫桂花雨,社长是广西籍的张某,副社长是新疆籍的田某。后来大家都说,桂花雨成长和夭折的唯一结果,是田成了张的女人。当时我并未加入。张是全班体育全能冠军,肌肉发达,但其大作中常出现眼泪。小本虽然加入了,却与之暗暗较着劲。我们对叶的“眼泪文学”颇不以为然。前任院文学院长是老乡,介绍我去找恭喜, 2号楼508室。
小本与我去的。里面正在打麻将。我们用孱弱的声音自我介绍之后刚要说明原因,一个坐在靠门的一张床上看着一本什么书的发话了:“哦,我知道了。来,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赵老师,红学功底很深;这是张老师,对鲁迅很有研究;这是韩老师,正在研究钱钟书;这是姚老师,中文系学生会主[xi],有什么困难找他。”我已想不起当时我是否因为打麻将的四人三个是“学者”一个是“主[xi]”而吃惊。然后恭喜说,“咱们到外面谈吧。”楼道里很暗。“我一向抽自画苑,”他点了一支,一米八几的身躯,站的台阶比我们站的高两级,我们需要仰视。“其实无所谓。原来他们几次要我搞院文学社,我没答应,后来让你老乡搞了,她是个很有才能的女孩。这阵子他们硬要我接手‘野风’,我只好答应了。等我接过来了,你们只管来找我。不过关键还是在个人。要多看书,你会发现大师们为什么会这么智慧,人家背后是高高的书山呵!这学校学风不好,所以像我这样的,放到北大复旦,也只能算个中等水平。”最后他叫我们将以前的习作给他看看。
张社长也拜访过恭喜,后来恭喜与他的几个道友应邀到班里给社员们上课。那本是—节自习课,所以我做了旁听。现在记得的,只是他们当时列了些书目。我怀疑那些书他们是否都看完或者甚至未曾看过,因为我也给人列过书目。
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去找恭喜,已经想不起来,只是后来每次与之招呼皆称之为“弓老师”。有一次系里展出学生在校外刊物发表的作品,从其中两篇小小说看来,他的确同些才气。
恭喜到过我们宿舍几次,是找小本的。有一次我没回避。他说他与系主任大侃一个下午,侃钱钟书,侃沈从文。怎么侃,却没有说。其实我倒想听听他对沈从文有何高论。
我们大一的时候,恭喜大四。我们大四的时候,恭喜在我们宿舍住了一夜。是夜秉烛听其大侃。白画苑已换成了双喜。由于英语过级失败,他没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自己找的工作,苏州某学院院报编辑。
“媳妇最好是在大学找到的。我媳妇就是最好。她是我四年的同桌,每学期都拿一等奖学金。九四年寒假我和她一起回家,那是江西省一个贫困县的乡下,路上的花费都算我的。有一天她说想吃西瓜,我说想吃就买呀。她说小时候大人不给买,上大学拿了奖学金,舍不得买,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地吃了。我他妈当时真有点想哭的感觉,买了两大个放在冰箱里,我说,吃个痛快吧。现在她在六中也挺好的,平时我到她那儿吃饭,周末她来我这儿,再过两年房子也有了,我还求什么昵?在苏州这儿当老师,只要有了房子,就算小康了。”
我疑心恭喜在哪儿讲话都是主角。我们虽已是大四,但那晚的情形,却依然如同我和小本第一次见他。我们听得像儿童那样认真。
大家也想不服从分配,像恭喜一样自己找工作,但按规定是要交不少的培养费,对此恭喜也有高见,“培养费,当然是不交的,我就一分钱没交。谁有这么多钱给那帮鸟人吃喝?不过你们可能做不到像我这样破罐子破摔。那就跟他们磨。先上班,有时间就过来磨,不是要八千吗,磨到最后,也许两三千就能成。一报到,还没上班,先给你七八月份的工资。然后平时会有些乱七八糟的钱,有时发得你莫名其妙,各种节日又会发一些,那两三千很快就回来了。”
大家都听得有些欣欣然,以至于希望恭喜多来指点迷津。但恭喜却没再来。
毕业时留在苏州的也不少,不知是否受过恭喜的指点。不过其中没有一个是我们宿舍的。或许恭喜已不再是院报编辑了,而那些留下的兄弟姐妹,大约已步入小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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