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九六年夏天，世纪医科大学药学院，九二届医学生的毕业分配已进入最后的阶段。

戴英华是唯一没有参与正规分配的学生，也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上个月刚刚过了二十八岁的生日。在毕业考试的五门课程中，他只有一门过了六十分。依据学校两门考试课不及格不得毕业的制度，戴英华没有拿到毕业证，因而也不能参与毕业分配。奇怪的是，戴英华好象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坏运气，一天到晚乐呵呵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好象没拿到毕业证是一件难得的荣耀。

戴英华的高兴是有来由的，他虽然考场失意，可情场却得意非常。那位品学兼优、身后有一大队追求者的校花王雅平，已在一个月前义无反顾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对于前途还是个未知数的戴英华来说，得到王雅平不但意味着爱情丰收，还使他灰暗的前程一下子亮堂起来。

王雅平是一个很用功的学生，在班上的成绩仅次于才子熊剑军，因为长得清丽艳雅，有一杆亭亭玉立的身段，比熊剑军更能得到主课老师的宠爱，经常充任老师的科研助手，大部分时间呆在实验室里。药学院研制成功的三个新药，就有两个凝聚着她的智慧和心血。

当戴英华使出浑身解数赢得雅平的芳心时，王雅平协助研制的第三个新药已进入最后的实验阶段。戴英华虽然成绩一蹋糊涂，但很有点商业头脑，能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落窥见发财的曙光，并大胆地付诸行动。他竭力鼓动王雅平把正在研制的新药的实验资料偷偷抄录一个副本，作为日后从事新药研究的样本。王雅平觉得这样做有负于信任她和培养她的老师，但出于对戴英华的爱情，尽管心里老大不愿意还是满足了情郎的非份要求。

那个新药的名字叫“梦露洁身片”，活性成份是一种见水即能生成氯气的化合物，主要用于宾馆桑拿室的洗手间和浴缸的消毒灭菌。在有钱人私生活日益丰富多彩的二十世纪末，这种能有效阻断性病传播途径的药片有广阔的市场。

在毕业考试的前一天，“梦露洁身片”在实验室终于研制成功，下一步就是临床试用阶段。当王雅平把那个写满了数据和符号的副本送到情郎手中时，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戴英华的心中扎下了根。

和满面春风的戴英华相比，有着博士和才子称号的熊剑军则垂着一张阴天到多云的脸，从早到晚唉声叹气，除了抱怨外还是抱怨。他们班有一个保送研究生的名额，论成绩论品行应该非他莫属，院长也曾答应把这个名额给他，因此他也懒得挑灯夜战去准备应考。就在他一心一意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当口，形势已发生了不利于他的变化。他们班那个只上了三个月课便请假去特区赚钱，在学期快要结束时才回来参加考试并率先富起来的同学金中正，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在毕业考试时总成绩名列第一，五门功课全在九十五分以上。考试成绩公布下来，班上的同学全炸了锅，纷纷议论该生在考前便知道题目，但猜测归猜测，也没有实在的把柄，只是发现主课老师那几天抽的香烟全换上了“中华”品牌。金中正拿到成绩单后，把班上的同学全请到“中华大酒店”狂饮海喝了一顿，暂时把他们的嘴堵住了。从酒店出来后，同学们皆大欢喜，只是苦了熊剑军一人，那个保送研究生的名额自此与他无缘。

熊剑军的悲剧不仅仅表现在学业上，在情场上也是个失败者。他一直暗恋着王雅平，二人郎才女貌，应该是天生一对。雅平美丽聪慧，剑军才华横溢，二人在实验室里又是一对天才的搭档，各方面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果雅平想找男朋友的话，剑军自然是无可匹敌的竞争者。当戴英华宣称自己爱上了雅平并决心发起攻势时，同学们都对他的异想天开嗤之以鼻，就是没有剑军横在前面，他这个班上首屈一指的劣等生也绝不可能赢得雅平的芳心。

世上的许多事情并非总是沿着“应该”的轨道向前发展的，不可思议和风云变幻往往主宰着世事演变的总趋势。剑军和英华不是一个数量级的竞争对手，如果把剑军比作拳王阿里的话，英华至多也只能算是泰森的陪练者。正是基于这个原因，英华的挑战并未引起剑军的重视。他是一个书生气很浓的人，性格中腼腆的成份又占有太大的比重；他虽然对雅平一往情深，但雅平在他心中是个圣女，是个不容侵犯的青春偶像，他的爱主要表现在对雅平的尊重上，而不是占有上。因此他越是爱雅平爱得要命，就越是不敢越雷池半步，认为主动发起攻势就是对心上人的亵渎。雅平也同样暗恋着剑军，这个有着鲜明个性的书生不但成绩优异，而且能诗善赋，多才多艺，正是女大学生心目中理想的白马王子。雅平毕竟是个女人，在爱情上总不能太过主动，她虽然深爱着剑军，但女孩子家是不便于主动向意中人表明心迹的，也不知剑军心里是怎么想的，每次一接触她的目光就飞速地躲开，说不清是讨厌还是惶恐，结果两人虽然相互倾慕，但身体间的距离反而拉大了，使见缝插针的戴英华有了可乘之机。

戴英华是那种脸皮厚点子多的男人，追女人恰好是他的特长，虽然在他和雅平之间横着剑军这道障碍，可他丝毫也不把剑军放在眼里，一有机会就用热得发烫和甜得发腻的语言向雅平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在生活上给予雅平全方位的关怀。开始雅平对他的过份殷勤很不习惯，给了英华不少冷眼和嘲讽，不但地给他的热情泼冷水，可戴英华一点也不把雅平的冷漠放在心上，一如继往地继续自己的攻势。女人是一种喜欢被人恭维并占有的生物，雅平即使再优秀也还是个女人，自然拥有女人的通病，在戴英华的连环攻势下，雅平的心渐渐失去了平衡，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往日打心眼里瞧不起的花花公子，渐渐习惯了他那套肉麻的恭维和不必要的关心。一方面是对戴英华滋生了好感，另一方面是为了激起熊剑军的醋意，雅平开始和戴英华成双成对地出入了。如果剑军这时勇敢一点，冲上去插上一杠，那么雅平会义无反顾地转身投入他的怀抱。遗憾的是这个书呆子这时又犯了更重的呆气，认为雅平聪明过人，绝不会干出“鲜花插在牛粪上”那样的荒唐事，现在她是一时糊涂，被戴英华的表象所迷惑，过了这阵就会清醒过来的。殊不知恋爱中的女人最容易犯糊涂，一旦爱上了一个人就会对他的缺点视而不见，甚至还会爱上那些缺点，就象青春少女会把流氓情郎的打架闹事看成有男人味一样。熊剑军的绅士风度帮了戴英华的大忙，做了一个月的戏后，王雅平假戏真作，彻底倒入了戴英华的怀抱。

研究生梦破灭后，熊剑军加入了上班族的行列，因为没有过硬的关系，他被分配到省城的一家工厂附属医院，在药房划价数药片，那是一份连小学生都可胜任的工作。

离校的前一天晚上，熊剑军一口气喝下了八两白云边，斗胆来到女生宿舍，宣称要和王雅平单独说几句话。

两人在青年路的一家咖啡馆落了坐，相对无言地喝了大半杯咖啡，末了还是雅平率先打破沉默。

“你找我有啥事，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

“你了解戴英华吗？他可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根本配不上你。”

“英华就是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样比你们强，他敢爱敢恨目标明确，不象某些缩头乌龟前怕狼后怕虎，就凭这一点我就决心和他好。”

“勤奋、胸怀宽阔和责任心强是好男人的三个必备要素，可戴英华一样也不具备，他能使你一辈子幸福吗？”

“就算我跟他在一起没有任何幸福可言，那也是我自找的，用不着你操心。你当初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想起关心我，你不觉得太迟了吗！你不觉得在我和你面前根本就没有后悔药和回头路吗！”

“就算你恨我恼我，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话，日后若有用得上同学的地方，请通知我一声，剑军随时准备为你赴汤蹈火！”

“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用不着，你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

二

王雅平的家在珠海，是一个典型的书香世家，父母亲是八十年代闯特区的第一批拓荒者，北京某名牌大学最年轻的博士生。雅平是他们的独生女儿，也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无论是出身还是文化水准，王雅平都是百分之百的名门闺秀。

雅平的工作单位是珠海市的一家大医院，那个已成了无业游民的戴英华也和她一道来到珠海。

来珠海的第二天，戴英华应邀来雅平家作客，雅平很骄傲地把他介绍给他的父亲。王教授不看戴英华则可，一看就眉头皱成一堆，凭多年的相人经验，王教授发现女儿爱上了一个不可托付终身的男人。王母的态度则正好相反，她看到戴英华带来的一大堆礼品和一张殷勤得过份的笑脸，眼睛迷成了一条缝，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女婿。

戴英华走后，王教授把雅平叫到他的书房，父女俩围绕戴英华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你们相好多长时间了？”

“不到两个月，他是女儿的同班同学，是一个很有主见的男人。”

“他也分配到珠海工作吗？”

“没有，他来珠海是要干一番事业。”

“我看他的样子象个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你还是和他分手的好。”

“爸爸你可别从门缝里看人，他胸怀大志有胆有识很有商业头脑，在珠海一定能够出人头地的。”

“也许你的看法没错，他往后会有出息的，但他这种人不知珍惜，即使出息了也难以维持多久；对你他也是一样，他现在也许真个爱你，但他的爱是经不住时间和环境考验的，他这种人变心快得很。你是我的女儿，我深知你在感情上很较真，到时必然承受不了他的负心，那时可就苦了你了。”

“我对戴英华很有信心，他不会欺骗我的，他对我是真心的。”

“这只是你的看法，爸爸并不这么认为。他现在对你认真，并不表明他日后会永远对你认真，他这号人我见得多了。爸爸是过来人，看人比你准，听爸爸的话，和他分手吧，终身大事可非同儿戏。”

“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爸爸，你就相信女儿一次吧，他是个有爱心的人，为女儿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如果我现在离开了他，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这话从何说起？”

“因为英华把全部身心放在女儿身上，耽误了学业，毕业考试考砸了，没拿到毕业证，也没分配工作。他是抛家不顾和女儿南下的。”

“这么说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无业游民啦！那你更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爸爸，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很听你的话，但这次我不能听你的，我不能离开戴英华，你就让我作一回主吧。”

“如果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爸爸的话，就请马上离开他，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女儿！”

“爸爸，如果在你和英华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的话，那我只好选择英华。”

“滚！马上从这间屋子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爸爸，请多保重，女儿走了······”

王雅平哭着跑出了家门。

雅平和英华在市医院附近的居民区租了一间房子，购置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和炊具，二人正式生活在一起。

王雅平没有看错，戴英华是不会久居人下的，他这次来珠海，胸中酝酿着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

戴英华的计划是以“梦露洁身片”的副本为基础的，他要用雅平偷来的这份实验资料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要把这份实验资料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新药，然后自己开工厂来生产这种新药，成为腰缠万贯的总经理。

从实验资料到新药还有一个过程，完成这个过程得花十多万人民币。

戴英华出生于富贵之家，父母能一下子拿出六万元现钞，但还有四万多的缺口。

他的母校也在申请这个新药，他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拿到批准文号，时间不容他多耽搁。

戴英华想起了金中正，这个研究生老板在深圳作了三年生意，一定赚了不少钱，若是以诱人的利益和前程作诱饵，不愁这个钱串子脑袋不动心。一旦这个财神同学肯和他合伙创业，他的计划就完成了一大半。

一个月后，戴英华回了一趟母校，和金中正谈了整整三个晚上，在老同学面前描绘出一幅鲜花簇拥的锦绣蓝图。金中正果然动心了，用一千元的红包向导师请了长假，揣着五万元现金和戴英华一道来到了珠海。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省医院的大夫在接到两万元的酬金后，才半个月工夫就给了戴英华三百个病例的临床试用资料。接下来的一个月，省卫生厅正式给“梦露洁身片”下发了准字号的批准文号。等到一年后“世纪医科大学”去卫生厅申请批准文号时，才发现他们研制的新药已投放市场了。

新药批准文号拿到后，下一步就是投资建厂了。建一个药厂至少得一千万的投资，他们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笔钱，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外商或有闲散资金的富翁投资。

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

王雅平的上司李药师有个女儿在香港“亚洲大学”读书，刚好在那一年的冬季学成归国，和他一同回来的有一位富裕的港商，专程来珠海考察投资项目。

那位港商姓黄名天祥，和李药师是中山医科大学的老同学，文革时期偷渡到香港的，来珠海后就住在李药师家里。

王雅平从上司口中了解到黄天祥的故事和珠海之行的目的，便把这个信息告诉戴英华。戴英华听到这个消息后无异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高兴得从坐位上蹦了起来，抱着雅平转了好几个圈。

那天晚上，戴英华拎着两瓶“茅台”和两条“玉溪”，和王雅平一道去拜访李药师。李药师看到两个刚出校门的年轻人提着这么重的礼品，心中满怀感激，当即答应了戴英华的请求，把他引荐给那位香港富商。

李药师在老同学面前把戴英华着力吹嘘了一通，使黄天祥对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充满了好感。李药师走后，戴英华摇动如簧巧舌，在黄天祥面前描绘出一幕财源滚滚的辉煌业迹，把这位港佬彻底征服了，当即答应投资开办药厂。

在特区办厂比内地容易得多，那里有专门的工业区，区内是现成的厂房，无需大兴土木，把机器和设备搬进去就可投入生产，因而大大地缩短了建厂周期。

黄天祥的药厂设在“万山工业区”，取名为“春梦制药股份有限公司”，股东就黄天祥和戴英华两个。黄天祥的股份是价值五百万的机械设备和五百万启动资金；戴英华的股份是“梦露洁身片”，折合一百万人民币。黄天祥是董事长，戴英华被黄天祥任命为总经理，主管公司的全部业务。

至于金中正，在抱怨自己成了戴英华的绿叶后，被戴任命为副总经理，主管生产技术，另外还暗中许诺每年额外给他十万元红利

“春梦制药股份有限公司”在九七年的春天正式投产，一共有两百名员工，计划年产值六千万元，税后利润七百万元。

公司开业后，王雅平在戴英华的鼓动下辞掉了工作，来公司担任生产部和质检部经理。对英华来说，这个安排是颇具深意的，一方面把金中正的权力驾空，另一方面可使王雅平永远依付于他，他的辉煌永远也不能离开雅平的奉献。

戴英华是幸运的，才一个月的时间，公司就步入了正常的运行轨道。黄天祥看见公司前景乐观，就把公司全部委托给戴英华经营，自个回到了香港。戴英华成了公司的全权决策人物。

第一批产品从生产线上下来后，戴英华在珠海开了一个隆重的促销会，电视台和几家报社的记者也应邀参加。珠海是一个开放城市，性病成了有钱人的一大公害，阻断性病传播途径的“梦露洁身片”自然倍受青睐。促销会结束后，戴英华一下子拿到了上百万的订单。接下来的三个月，戴英华组织了一个强有力的促销班子踏上了征服中原的旅程，足迹遍布中国的大江南北，在二十多个省份建立了推销网点。戴英华虽然不是读书和干实事的料，但在推销方面却如鱼得水。他脸皮厚反应快点子多容易与人见面熟，胆子大心思深出手阔能给见钱眼开者提供诱人的回扣，加上“梦露洁身片”自身的市场潜力，戴英华为公司的产品赢得了广阔的市场，每个月都有能拿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订单。

九七年年底，“春梦制药股份有限公司”提前三个月完成了六千万元的生产任务，税后利润六百五十万元，仅戴英华一人就分得红利一百五十万元。戴英华在转眼之间成为珠海企业界的风云人物，每天都有一大堆记者围着他转，电视台的镜头一有机会就对准了他。

一九九八年的初夏，离大学毕业刚好两个年头，戴英华步入了他光辉生涯的顶峰。

“世纪医科大学”举行十年一度的校庆，戴英华早在一个月前就收到了邀请函。那张请柬足有一尺见方，用丝稠和名贵香木作裱背和里衬，显然是请专业技师为贵宾级的人物特制的。除了这个做工精致的请柬外，邮件里还有一个闪光的毕业证书。尽管戴英华没有参加一年后的补考，也没有向母校提出任何请求，“世纪医科大学”还是为她的骄子补发了毕业证书。戴英华在收到请柬和毕业证书的一刹那，心里蓦然同情起他的老师来，那些貌似清高的导师教授们，灵魂深处一样憧憬着金钱和名誉的光环，一样在品味书本价值观被强j*的隐痛。

戴英华如期参加了母校的校庆典礼，随行的还有王雅平和金中正两人，口袋里还揣着一张十万元的支票。戴英华对母校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那张屈辱的“肄业证”是他人生履历中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他这次如约来参加校庆一点也没有报答母校教育之恩的意思，而是要充分利用这个能出头露面扬眉吐气和尽情显耀自己业绩的机会。他要让当初否定他的老师知道他戴英华不是孬种，不是他不行而是他们自己的决定错了，然后让他们心里发痛；他还要让他的同学知道他戴英华是好样的，有他这个同学是他们的骄傲而不是他们的耻辱！王雅平当初爱上他绝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而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在校庆典礼上，戴英华坐在主[xi]台前排的贵宾席上，他的同学则猬集在大礼堂后面的一个角落里，从台上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目。药学院院长也坐在戴英华的旁边，两年前就是他断言戴英华华而不实不可救药有他这样的学生是药学院的耻辱，两年后又生怕戴英华难忘旧怨不来参加校庆而在前天一个接一个电话去珠海催促戴英华速来母校筹备校庆。他今天本来没有资格坐这个位子，能坐在那里全是沾他学生的光。

在校庆典礼上，戴英华作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演讲，秘书连夜赶写出来的十多页打印稿纸好不容易才念到最后一页，把他在珠海的创业史吹了个天花乱坠，也把他的同学的耳膜磨出了茧子，恨得王雅平在台下直跺脚几次忍不住想走上台去堵住他的嘴。发言稿念完后，戴英华好象意犹未尽，又说了一阵感谢各位领导老师精心培栽的套话，末了居然还请台下的各位同学校友去他的公司再造辉煌。

校庆典礼结束后，戴英华意犹未足，又在“世纪风大酒店”订了十桌酒席，把校领导和他的老师同学全请去参加晚宴，从近处倾听对他的赞誉奉承之声，把他那光彩照人的形象深深烙在老同学的心上。

参加晚宴的一共有七十多人，但戴英华最关心的还是他的情敌熊剑军，这个曾是中心人物的才子和书呆子象是倒了大霉，一人坐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一言不发，两眼茫然的望着窗外，在茫茫夜空中执着地寻觅一个永远消逝的童话世界。

戴英华的直觉没错，熊剑军的确倒了大霉。他所在的那家国营工厂的厂长携巨款外逃，把工厂抛入了破产的深渊。两千名产业工人下了岗，年长的去江城的大街小巷开麻木炸羊肉串，年轻人则投入了黑社会的怀抱。文弱挚着的熊剑军既不愿站街坊也没资格进帮会，只好选择打工这条路，准备背井离乡去南方的开放城市找回自尊。这次母校校庆，他本不打算来丢人现眼的，但一想到能够见到王雅平，就不自主地硬着头皮来了。

熊剑军的的潦倒相给了戴英华莫大的成就感，心中涌起的快意绝不亚于当初从他手里夺走王雅平。无论怎么邪恶的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多少回归一点人性，干出一件或者几件善意的事情。戴英华得知熊剑军的故事时，正赶上他的心情特别好，便慷慨地邀请这个失意的同学去他的公司一展身手，他包管给他留一个主管的位子。凭熊剑军宁折不弯的血性，他是不可能接受邀请的，可一想到去珠海后能经常地看到他的梦中情人，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爱情能使人抛开所有的自尊。

第三天，戴英华、熊剑军一行四人登上了南飞的班机，熊剑军生平第一次飞上了蓝天。

熊剑军来到珠海后，戴英华破天荒地在公司下发了一道公文，让他担任车间主管一职。用公文形式对员工下达任命书，在“春梦制药股份有限公司”还是头一遭。

经过了那么多的打击后，熊剑军拥有了一份平常心态，对在戴英华手下当雇员一点也不感到难堪。他除了继续暗恋着王雅平外，对自己的情敌也滋生出些许好感，认为这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只是不会读书，在其它方面还是有独到之处的，尢其是对戴英华主动聘请他来公司任职一事，他的心底还有些许感动，因此也就在工作上尽职尽责，常常工作到深夜还没有睡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熊剑军的心灵就开始隐隐作痛，他总感到这个世界好象在关键性的部位出了问题，生活中的许多现象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东西，可结果偏偏是那样，与他从书本上学来的那套道理大相径庭。他感到自己的书本知识全是一些无实际内容的台词，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实用之处，这些知识不但不能使你更好地去认识和适应生活，相反使你同现实生活恪恪不入。如果你死抱着这些知识不放，你就会被无情地排除在现实生活的大门之外。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去追求知识和真理，可最终发现这些知识全是一大堆一文不值的废纸，

戴英华聘请熊剑军来“春梦”任职，是颇费了一番匠心的，一方面可经常在情敌面前找到优越感和成就感，另一方面可利用剑军的技术和管理才能。熊剑军除了精通业务外，在管理上也很有一套。上任的头几天，剑军深入到各车间了解情况，发现“春梦”虽然是一个赢利性的公司，可在管理上一团糟，人浮于事和推诿扯皮等“大锅饭”特有的现象随处可见，资本和劳务的浪费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公司的潜力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这也难怪，戴英华虽然能够开创局面，但对管理则一窍不通，不可能把资本和劳务进行科学合理的组合搭配。他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只重视表面而不重视实质，只要公司还在为他创造价值，他才懒得去寻找和纠正那些随处可见的浪费和不合理。他既没有兴趣深入到生产第一线了解真实情况，也没有耐心去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他的公司之所以能够在创业初期大把大把地赚钱，全在于产品对路和垄断经营，一旦市场上有疗效相当的同类产品出现，一旦碰上了强有力的竟争对手，“春梦”能否继续赢利还是一个大的问号。可戴英华看不到这些，他真诚地认为他的公司能够永远地财源滚滚，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戴英华如果是在内地的国营厂家任职，他的这种特质也许不会给他带来大的负面效应，只要他善于处理上面的关系，工厂跨了他还可以照常升官；可“春梦”是他自己创办的，他的这种特质就只能说明他有自虐倾向了，因为他玩弄“春梦”就是在玩弄自己，不为“春梦”作长久的打算也就是掘自己的后路。

熊剑军是一个有着很强敬业精神的男人，并不因为自己对戴英华有诸多不满而放弃对老同学的忠告。戴英华听完剑军的陈述后，丝毫也不相信他的公司有那么多潜在的问题，因为“春梦”这时还在加速度地赢利。熊剑军据理力争，他那幅面红脖子粗的认真劲儿把老同学逗乐了，心想公司是我戴英华的，即使有浪费也是我吃亏，你那么着急干吗？你的书呆子气也未免太过份了。不知是同情还是不耐烦，戴英华末了抛出了一句话。

“如果你真个认为哪里有问题，你就自个纠正过来吧，注意不要超越你的权限。”

熊剑军得到总裁的首肯后，就着手在车间推行“流水线”作业，把劳务和物资进行科学合理的组合，偷懒和技术不熟练的现象一目了然，员工的主动性创造性被充分调动出来，浪费和混乱现象就此绝迹，劳动生产率大为提高。

熊剑军的“流水线”作业很快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成效。一个月后，“春梦”的生产成本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仅此一项每年就可为公司节约上百万的开支。当财务部的统计报表转送到戴英华的手中时，戴英华的脸上泛出了红光，开始有点佩服这个书呆子的能力了。他虽然不懂财务和管理，可公司在当月少支出十多万的数据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一年的冬天，戴英华花了两百万元在海滨买下了一栋配有豪华家具的别墅，选了一个好日子和王雅平迁到新居。那天晚上，王雅平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头枕着男人粗壮的手臂，感到身子轻飘飘的，一直飘向了白云的故乡。她真是太幸福了，幸福得有点感慨万千，命运对她实在是够恩宠的，给了她一个有本事且真心真意爱她的男人，一个女人在人生的起步就拥有这样的男人，她怎能不泪流满面地感谢上苍呢！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