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征文,我除了开头写了一篇有关春天的回忆文章外,便似是患了失语症一般,二十天来再也提不起笔。就任那春光无限,纵流出凌波万顷,似也与我无缘。文友孔雀笑我“江郎才尽”,阿弥陀佛,此话一出,真真令我羞愧难当,从没有过“才”,哪来的“才尽”?写不出就是写不出,这是老实话。然而才短纸长,居然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词帖切地形容我此时的状态,只好让他笑了去。
我曾经写过一篇有关我的写作态度的文章,说我写作的速度很慢,大概也是因为表达欠缺的缘故,引起了一些朋友的误解,纷纷跑来劝慰,说写得慢不要紧,慢工出细活,好文章就是慢慢写出来的。朋友的热情再次让我汗透衣衿,说老实话吧,我所谓的写得慢并不是写的过程慢,而是情绪的积累过程慢。换句话说,一篇文章从起笔到完成这个过程并不慢,大概三千字的短文也就一两个小时吧,但是真正拿起笔有写的愿望的那个情绪积累真的是慢。十天半个月找不到感觉的事那是经常发生,找到那么点感觉却又被一些琐事岔开的事更是不计其数。比如这个春天,在我眼里和别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大不同。桃花红了,梨花白了,杜鹃绛了,树叶绿了,那又怎么样呢?年年如此,今年还是如此。若是叹息一番,说“韵华易逝”,但又似乎“来年可追”,;若是雀跃一番,说“万物勃发”,但又似乎过于矫情,花开花谢本自然的定理,从花的角度看过去,可能也没有什么特别。开了就开了,就象我们人类,肚子饿了要吃饭,春天到了要开花,有什么可说的?
因为有着这些让我信服的理由所以我益发地懒散起来,就让这个春天和我无数次那送进了茫茫记忆里的春天一样吧。日子如水般流过,水过便也无痕。春过却不会了然无迹,还有一个夏,在热烈地等着我呢。
但心却总有隐隐地不甘,不知是不甘于春天的美丽还是不甘于自己这只握笔的手。于是,信步踱上街头,想找一点关于春天的话题。
城市的四季远没有乡村的分明。这大约也是我找不到感觉的理由之一。树是常绿的,看不出季节的区别来,花倒是按季而开,但总是雾蒙蒙地蒙了一层烟尘,显出些与季节不相称的落魄与苍桑。“勃发”的感觉是没有的,更象是一个受尽欺凌的小媳妇,焉焉地蹲在那儿,让人总不停地怀疑是不是秋天到了,不然,她为什么总是垂头丧气的呢?
我怀疑秋天到了绝不是因为所谓的想象力,因为在这个春天的季节里,我居然看到了一地的落叶,落叶是从路旁的樟树上飘下来的,懒懒地躺了一地。深绿的圆叶子,带了一点点的尖尖。它们随风哗哗地从树上飘了下来,却看不出生命破败的迹象,仍是深绿的,象个旺盛的中年。那么,是什么让它们远离了树的枝头呢?
这个问题一纵即逝。因为我又发现原来樟树的叶子也是会发红的,不但红,而且红得灿然,红得干脆,红得彻底!说它彻底,是因为这种红不象枫树的红叶,是杂有黄色的,它却要么是红,要么是绿,中间没有调和的颜色。在那一地绿叶中,偶然地夹杂了这些红得近乎透明的叶子,不由得让人无端地生出些秋的概叹来。这个城市,到底有没有春天?
找不到春天的话题我只好还是让春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流过去。看不到春水的奔腾我无法去描摹那欣欣向荣的景象,看不到花儿的凋零我无法去刻写心灵的牵绊。我没有那个想象力,去凭空地想象一座花园或一座青山,更别说去想象那依附在花朵中的慨叹,青山里的庄严。
人们总是说物为情设,景由心生。这话真是有道理。没有了对收获的向往,这春天的盎然也不过是一季自然界的变迁;没有了对严寒的恐惧,那秋天的萧杀也不过是一场代谢的必然;没有了对爱情的憧憬,花儿灿烂便灿烂;没有了对生命的羁绊,树叶儿落下不落下,又与我何干呢?
所以有文中密友批评我的文章说“理多情少”时,我当面诺诺,怕我说不谦虚,背后却骂“扯淡”(纵被他骂死,我也要说)。“情到真处自然浓”,看不出文中的情来,只是没用真心去看,却用了所谓的“写作的态度”去看,自然是看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我之所以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是因为批评我的人是我的朋友。朋友是个好东西,他让你能够直面你所有的优点与不足,更能让你能畅所欲言而不加矫饰,若是旁人,我可能只一笑置之了。
所谓“写作的方法”,还有“阅读的方法”,在我看来都是扯淡,他的功用,可能和那个风靡一时,害了无数文人墨客的“八股文”差不多。明明是个美女,你偏要从中分析她的眼睛在脸上的比例若干,鼻子的比例若干,嘴的比例若干。若肌肤莹白,必要去分析白到什么程度才算莹白,若肌肤略丰,必要去分析什么样才叫“丰”,什么样才叫“胖”;这么一层层地割下去,恐怕到最后,只剩下毛孔,不见脸了。
所以在我看来,那些所谓的“方法论”,“技巧论”不要也罢。孔子说:“大道不远人。”写作归根到底是一个简单的东西,就象圣人们所讲的一样,看着“玄之又玄”,实则就在你的身边。写作也是这样,你有了一种思想,你就用一种恰当的语言将它表达出来,仅此而已。
我猜测想所有的争论可能就在什么是“恰当的语言”。所有的“方法论”,“技巧论”也是从中化出来的。有很多的写手也在去追求这个“恰当的语言”,只是追着追着,追离了方向,不知跑到哪一国去了。刘勰说:“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不去追求自己的思想,一味在修辞技巧上做文章,不是舍本逐末是什么?不是偏离了方向是什么?对面的姑娘你不爱,纵你谈得天花乱坠,花言巧语得令姑娘感动得落泪,你还是没法让自己去爱。自己都不爱的姑娘,纵哄得了一时,岂能瞒得了一世?
所以“情真”才是立文之“本源”,“情真”词自然会畅,信手拈来自成妙谛。比如写痛苦,用尽“悲伤”,“落寞”,“颓败”,“沮丧”绕了个大圈子是表达,直接就用“痛苦”直奔主题一样是表达。爱烦缛的就让他去绕圈子,喜简洁的直奔主题也未尝有什么不对,只要他真的痛苦,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都有感染人的力量。刘勰还有一句话,我是奉为至理;“难易虽殊,并资博深。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是以临篇缀虑,必有二患:理郁者若贫,辞溺者伤乱。”
这可能是我懒散不动笔的最大的理由,也是我反诘朋友的最大的理由。这个春天我找不到感觉我就不写,写出来不过是“贫”,不过是“乱”。与其“才尽”,不如“无才”,与其“情少”,不如“无情”。
这么说有点赌气的味道,不合我的性格。更何况这个春天这么美好,艳阳高照,柳吐新绿,草长莺飞,花缀新枝,一派景象。只是我临篇缀虑,不知是理少还是辞少,大概最重要的还是情少,所以用针也扎不出一个字来。大街上是找不出春来的,那么到郊外去吧。
郊外倒是真正的春天。油菜花开得热闹,树叶儿的绿是真正的新绿,和城市里那一成不变的死气沉沉的绿大不相同。那是一种嫩绿,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的鳞光,仿佛用手一掐,就能冒出水来。回来后我对朋友说:春天里的绿叶,是十七八岁的姑娘,窈窕多姿,自有一种天成的媚态。他说:这个比喻好。我说:不是比喻,是感觉。我就是这个感觉。
我真的是这个感觉,这是我对于这个春天唯一的一点点感觉。我把这个感觉写在这里,郑重其事的宣布说,这是感觉,不是修辞。您也许不信,但这就是我的感觉。我有了这个感觉,就用了这个语言去表达,对于这一点我很满意,因为“辞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却找到一种最恰当的方式。你可以说我巧言惑心,但我不承认。你既然能允许你把绿叶看成绿叶,为什么就不允许我把绿叶看成姑娘呢?这点就象你说月亮上的黑影是环形山,我却说那是广寒宫,难道又有什么不对吗?
其实是环形山还是广寒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比如这个春天,我说我写不出关于春天的文字,因为情不到。写不出就写不出,有什么要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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