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放牧,遇到暴雨,俩人躲进一个山洞。山洞很小,他让她站在里面,自己守在洞口,衣服全都淋湿了。暴雨过后,雨过天晴,她问他:“你为啥对我这么好?”他说:“我是男人,男人就应该对女人好。”她说:“你等着我,我一定嫁给你。”他说:“好吧。”
他们还小,尚不到上学的年龄,更遑论谈婚论嫁?但是他们很真诚。
渐渐,他和她长大了,少了儿时的童真,多了一些羞涩。他们互相打量对方,当对方的眼光扫过来,眼光对撞的一霎那,会飞快地躲开,脸上布满红晕。村口有一眼古井,很高的台阶。一个冬天的早晨,她去打水,井台结满了冰,脚下一滑,掉入古井之中。他听说后,飞快赶来,“扑通”一声跳入井中。将她救上来之后,他已经冻得不省人事。有人问他:“你不知道这口井淹死过人吗?”他说:“知道啊。如果她被淹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年,他们结婚了。
他们结婚经历了一场严峻考验,他是地主出身,她是贫农家的女儿,在那亲不亲,阶级分,阶级斗争甚嚣尘上的岁月,这无疑是犯上作乱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是,无论怎样,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天下饥荒,他和她携手逃荒。饿得头晕眼花,在一块玉米地里,奇迹般地发现了一棵玉米杆上竟然还剩下一穗玉米。他们燃起火,把玉米烤熟了,将玉米粒一粒一粒剥下来。他舍不得吃,把自己的玉米粒悄悄装进他的衣兜;她也舍不得吃,又悄悄把玉米粒装进他的衣兜。直到他饿得昏死过去,她把玉米粒研成粉末,用凉水给他灌下去。就是这一穗玉米,使得他活了过来。
在“史无前例”的岁月,他是专政对象,经常被揪出来批斗。“组织上”找她谈话,说她根正苗红,要回到自己的阶级阵营里来,不要自毁前程。她说,“他的前程就是我的前程,俺跟他是一个阵营的,谁也甭想把我们分开!”鉴于她的“顽固不化”,被造反派剃了“阴阳头”,批斗他时,也给她挂上牌子,做她的“土飞机”,往她的脸上啐唾沫。他摇摇头,苦涩地说:“你何苦?”她说:“不苦,跟你在一起,就不苦。”
又是好多年过去了,俩人都老了,披着富丽堂皇的银发。她曾经得了一场大病,他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她半年。之后,她的病好了。说来也怪,就在她的病痊愈的那一天,他跌了一跤,从此,下肢瘫痪。于是,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分,就会看见这样一道风景,气度不凡的老妇人,推着她的先生。不管是迎面走过来的,还是前面步行的,都会停下脚步,羡慕的眼光注视着他们,看着他们在公园的林荫道上粼粼走过。如果遇到有人卖花,老先生会买上一支红玫瑰,送给老妇人。老妇人轻轻牵着老先生的手,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说:“我还欠着她一碗玉米粉呐。我就算是到了奈何桥畔,也一定要等着她,还要喝她那碗玉米粉。”
八十年的岁月风尘,已然磨去了许多记忆,唯一没有磨去的,就是永远不点的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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