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的这首《元日》诗,写出了春节除旧布新的喜庆场面。
春节确实是喜庆的。北方人流传着一句话:“新年到,新年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子要顶新毡帽。”我们小时候,一进腊月,就数着日子盼过年,因为一到过年,就可以吃白米饭,穿新衣服,得“压岁钱”,可以整天的玩而不必担心大人的责骂。在那种经济落后的年月,大人们因生计的艰难,却害怕过年,所以我们南方流传着一句话:“小人爱过年,大人怕过年。”杨伯劳要卖掉二升白面给喜儿买一根红头绳,等于将现实的经济基础抽象成空洞的上层建筑,把物质来安慰精神。“叫花子也有三天年”,于是一个家庭往往把一年的物质收获,用来在过年这几天里享受和娱乐 。“年年如此家家如此, —— 只要卖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鲁迅《祝福》)
现在物质发达了,生活天天像过年,但喜庆的感觉却渐渐模糊了。福礼早有别人准备好,买来即可用,不必女人们“用心细细的洗”,“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但福神和祖宗只在除夕这一天才能喝得醉熏熏的,人不再求取神的庇佑,千里迢 迢赶回家,为的只是与家人吃一餐“团圆饭”,供奉的只是自家的“五脏神”。六神无主的时代,生活便也变得空虚乏味了。
但除夕(年三十儿)确乎与平常的日子不同,北方称之曰年根儿。这一天是旧的一年的结束,也 意味着新的一年的开始,“除旧布新”是其本义。“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值此除旧布新的年根儿,无论是社会风俗还是世人心理,难免都要总结过去,开创未来。于是单位上要开年终总结会,人事上要搞年终总结报告,福利上要发年终慰问金,财政上要作年终总结算。积年的死角要清扫,多日的呆帐要清算;诗人赶在“年根”之前出集子,导演忙在春节期间宣传“贺岁片”。而一年的享受与娱乐,也会在“年根”作一次大爆发:吝啬的变慷慨了,赌小的变赌大了,严肃的变活拨了,沉稳的变轻狂了;小孩更加散漫,成人更加放纵。“年根儿”变成了“世纪末”,等同于基督徒的“末日审判”。人际关系也作了一次大爆发,亲者更亲,仇者更仇。这不,仅春节这两天,我就团聚过许多多年不见的老面孔,拔过个别“铁公鸡”(犹言“吝啬鬼”)的硬毛囊,安慰过吵着离婚 的“半边天”(妇女),侍奉过固执古板的“夕阳红”(老人),随分过停柩待殡的“当大事”(死人):年根儿的心气如同“世纪末”的情结,使尘滓泛起,旧梦催生。那些“人到中年两不堪,生非容易死非甘”的更年期朋友,更容易在年根儿想起青春的旧梦,妄图重建人生的价值,吵着要另起炉灶。中国人的“除夕夜”相当于西洋人的“狂欢节”,在酒神狄俄涅索斯的感召之下,演出了一幕幕人间喜剧,不信,就请看冯小刚导演的《过年》吧。
元宵节将近,我已经吃喝玩赌得忘了汉字样怎样写了,在睡梦中突然接到年届四十的嫂子打来的电话,说要和我哥离婚,引出上述这些杂乱的感受。洗过澡,换身干净衣服,去给他们充当一回断不清家务事的“清官”吧。
二00五年二月二十一日
于静修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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