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十七岁的那年,离开了温暖的家,去了湘江边紧临屈原农场的纺织厂。离家不远不近,也就一百公里路。但对于从未离家半步的我来说,也算得上隔山隔水了。
最初听到消息,心中窃喜。知是可以去一个陌生的遥远的地方,在小姑独处的时候,便展开了想象的翅膀。先已在心中构思了一幅美妙绝伦的画卷,这是年少的特点。独自去一个远离亲人十七年眼光抚慰的地方,初享一下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也是年少时喜做的梦。与母亲一听到消息复杂写满脸,一幅生死离别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心中不可抑制的渴望,象已张开了翅膀的雄鹰,被等待折磨得不耐。
出发的那天,是一大雾天,坐船的我们,让大人们牵挂中又多了一份担忧。冬天五点多的早晨,天没有醒,紧闭着双眼般的黑。在岳阳楼下一个只有微弱灯光的小码头,我们六十人登上了那条让我们有点儿失望的小船。只因心中激情澎湃着,船大船小不大记较。以至于得意中将父母的牵盼、担忧,也忽略得干干净净,心早已在那里先行据扎,对父母的千叮万嘱和离别的泪水,升出一丝招人唾沫的恼怒来。总算还有点儿清醒,只在心中暗自汹涌,不敢露出一点儿。
到厂是下午五点多了,因船上太拥挤,加之供给不方便,早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才离家就上了一课,尝到了饥寒交迫的滋味,尝到了古话“在家百日好,出门事事难”的教训。
“男不进港,女不进纺”纺织厂去了三个月,就彻底粉碎了我心中编织的,工人阶级有力量的春秋梦。正是睡不醒的年纪,倒三班的日子,晚上起来的那刻,往往在床上要坐起躺下几次,才挣扎着睡眼朦胧中沉重的眼皮,冒着刺骨的寒风赶往车间。五六十年代建的纺织厂,环境不用介绍的差。进车间第一件事是先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戴帽子、戴口罩、戴围兜。选了这个职业最大的牺牲不是这些,是剥夺了一个姑娘爱美的许多天性。八十年代,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美的环境、条件。往往头发便是她们美的作重点。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纺织女工,首要条件是不能留长发。一头短发每天在帽子下困倦了八小时后,解放出来也可想而知它的病容。那时条件有限,不象现在美容美发随处可见,随意用各种护发用品整理一下便成。因此,为免尴尬也为了不让一头乱发影响到整体效果,我们那时便经常是比板儿头长一点的发型。
这个发型还曾闹下很多笑话。我们厂里管理很严,从宿舍就可见一斑。上午在十二点之前,女工宿舍不准男工探访,晚上一过九点,任何男性不得在女工宿舍逗留,那怕是你父亲。有几次,我们过门时被门防追,并在后面大喊:“那位同志,你站住,男工现在不准入内!!”我们不是男同志,便没当回事,自顾大摇大摆地走着。猛地背上被人一拍,怒吼声也冲了过来,才知我们就是那群男同志。除了门防的难堪,更有我们的哑然失笑,随后便是说不出的失落。青春无法秀出精彩,无法尽情地发挥,更让人男女不分时,常让我们感怀。
那时,玩的东西少得可怜。学习风气一浪高过一浪。我那时很喜欢看书,便涂雅两句,时常在厂广播站播放,车间板报上也均是我的“杰作”。生在文化古城岳阳,受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熏陶;受八百里洞庭气势磅礴的冲击;受“白银盘里一青螺”的君山秀美风景的陶冶;到如今的汩罗江边,荣幸地又受到屈大夫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风亮节的影响,更受他“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远大心胸的振憾。为了不愧对如此文化深遂的先辈们,更是对书情有独钟,心中一腔热血沸腾,不如人意的工作也不放在心上。
从小喜看小人画的我,直到今日也未能在如此不如意的环境中,放弃过童年的爱好。无论多忙、多累,每天总是多多少少地随手拈来一本书,那怕翻上几页也安心。
那时住单身房,不存在家务的烦忧。除了八小时上班时间,什么也没有的我们,唯时间多得让人无所适从,便看书。躺在床上左手零食,右手书,知识长没长看不到直接成效,体重突飞猛进。回家来母亲还是照我瘦小时的饮食,早晨又是一杯白参冲蛋。哥哥眼瞪得银铃般,对母亲痛心疾首地说:“她整个就一打肿了的形象,还这么补,要不要让她以后有出路啊。”然后瞪着我,恨恨地说:“好吃懒做的家伙,也不怕流鼻血。”
看书多了自然有其野心,便开始照葫芦画瓢。那时除了每天坚持记日记,便时不时写点儿片言只语,却又羞于示人。因此再得意,也是暗着独自欣尝自鸣得意而以。也帮好朋友们写过情信,情意绵绵的,断然决裂的,自己却无用武之地。离家告别时别的话没听进去,母亲一句不准恋爱,深深记在心中。其实,恐怕跟听话无关,是缘未到而以。远离家人,都是青春激情岁月里的人,好朋友个个出双入对,我形单影只。朋友必竟是朋友外出总是邀我随同,我大笑着说她们口是心非,虚伪得让我爱。
在汨罗江边,我涂雅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记下了我正当青春时的心路历程,却并不知它的价值。在那漫天棉尘飞舞,闭塞的小镇,我呆了四年多。调到岳阳的那刻,无法控制自己的兴奋,简直忘乎所以,明智之举是,将所有东西全部送人,愚蠢之为是,所抒所感也付之一炬,留下说不出多让人心痛的遗憾。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调来,换汤不换药。除了多一个大型以外,仍就是一个纺织厂。每天上班下班、睡觉、看书,到恋爱、结婚、生子,却再未写过任何东西。因电话的普及,信也不用写了,笔拿起来都生涩得让手罢干。
长时间的不规律的生活,身体越来越难以适应三班倒。美国人现在有一个生活法则,就是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并靠它得到财富。我人到中年,在自己很不喜欢的工作里消磨了二十几年,更未赚起财富,连温饱都困难重重,实是一大悲哀。可如此悲哀的又何止我一个,正象我许多同事所言。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没本事,也许上辈子就是一逃犯,今生来还吧。我听了心酸,终于放弃了一切,下岗坐在家里。
刚开始喜不自禁,身心倍感轻松。可时间长了,终是无所事事得让人心里没作没落。在朋友的劝说下,开始进入电脑世界。今天“榕树下”,明日 “起点”,后天又在“红袖添香” ,游荡到“且听风吟”看完一篇散文,无意中看了一下编辑名字“彧儿”。心不知为何一动,一切从喜爱这个名开始,很让人不可思议。突地触发了我深处某个遥远的记忆。就在那天晚上,我如学步的孩子般,用键盘敲击下了一篇拙文,偷偷地投向了“且听”。有希望、有期待、更有忐忑不安,殊然没有勇气再进我心爱的“且听”。过了许多天后,爱人鼓励我,让我去看看也许有意外的收获。当我看到那篇发了的文章时,心情自不待言。二十年来,笔都未拿过,“且听”又重树我的信心。三个月来,我已陆陆续续发了二十几篇,如今也不感到无聊了。每天忙完家事便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乐不可之,全是揭露自己的小文。很感谢编辑的厚爱,更感谢读者的点击。“且听”这片蓝色的海洋,让我再次扬帆;“且听”这支画笔,让我生活再次充满色彩;“且听”这片厚重之地,让我越来越充实。我想“且听”将会伴我更多的日日夜夜吧。
-全文完-
▷ 进入寂寞开怀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