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孤寂
昨夜与妻经历一场激战,当从合二为一的激情高峰跌下,回复到独立的自我之后,聊起天来,妻说她很孤独。我对她作了一番劝导,终因隔膜,不欢而散。
妻是一座小县城里管文教卫的副县长。这个职位食少事繁,凡庸之人也许会对她表示敬重,但她的权力却大得有限。妻要在庸常人中保持身份,又要与他人打成一片,这种不即不离的关系,极不易处理,因而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剩给自己的,只能是孤独与寂寞。
人在本质上是动物,但又是会思考,有意识的动物。因为是动物,在食色之类的本能上不可抗拒;因为是有意识的动物,我们又会反思自己的言行,意识与潜意识,超我与本我形成了难以调和的矛盾。老子说:“人之大患在有身,使我无身,吾有何患?”(《道德经》第十三章)“有身”之苦,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而有的理想往往“不可说不可说非常不可说”,有的现实不可力回,处理不当,自然像鲁迅那样,虽然叫喊于人群之中,如同置身于荒野(《〈呐喊〉自序》)。这种荒原感,就是孤寂。
对与生俱来的孤寂感,弗洛姆提出过三种克服的办法:一是与一群人保持同一模式,二是纵欲,三是创造性的劳动(《爱的艺术》)。妻的特殊身份,使她不能与常人保持同一,想说就说,想做就做。纵欲更是不可能。她的洒量不过一蕉叶,无法享受“醉里乾坤大”的自由。而在中国,性的自由也是不合法的。她的工作,使她只能按照上级的指令,完成规定的任务。没有创造的自由,也就难以体现自身的价值,获取创造的幸福。所以,现在的妻因为有了职位的拘束,反而不能有在乡镇工作时的快乐了。回到家里,碰到我又是个孤独的丈夫,仪儿又是个顽皮的女儿,便常常无名地发火。
我也孤独,但不寂寞 。我的生活里很少朋友,对和我第一次在一起喝洒的人,当时虽然称兄道弟,事后我会连名字也记不住。我不是骄傲,只是喜欢孤独。我生活的底线是“无欲则刚”。无欲,贫贱者才能骄人,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无须去仰他人的鼻息而活。我羡慕“小国寡民”的社会,在那里,人与人身体虽然可以相处很近,“鸡犬之声相闻”,但心灵却独立自主,距离很远,“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没有竞争,没有烦扰,每个人都是独立自由的个体。他们虽然是群居的动物,却不感到孤寂,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哲学家,是智者,是有思想的动物,明白人与人的关系,明白人生的意义,明白自我的价值,不需要他人或外界给予评判。一句话,他们都是内心自足的人,是自己的王。
人若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人,自己是自己的王,便不再孤独,寂寞。孤独让他可以自由地思考,自在地存活;寂寞让他远离尘嚣,反观自性。他可以享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热闹,可以享受“心远地自偏”的闲适,可以享受“鸟鸣山更幽”的宁静,可以享受“与我周旋宁作我”的生命意志。总之,自己做自己的主人,我们就有勇气面对孤独,有能力克服寂寞,有心境享受孤寂。
柴立中
2004年12月13日于
静修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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