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芳念趴在床上看书。床很大,温软而舒适,林芳念陷在被子与抱枕之间,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
突然,林芳念咯咯地笑起来。书中的女主人公任性而敏感,倔强又脆弱,连同那份对爱的执著和椎心刺骨的寂寞,都与她如出一辙。当看到那女人竟也长着海藻般浓密的天然卷发,脸色苍白得几乎毫无血色时,她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亦舒阿姨会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载的吗,怎么就把几十年后的林芳念活脱脱地搬到书中!
林芳念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亦舒笔下的女人都有着不安分的、四处游走的、永远也找不到归宿的灵魂。她也一样。没有月亮的晚上,她能做的只是赤luo裸地敞开自己,与那些孤寂的灵魂相依为命。
有轻微的开门锁的声音。林芳念没有动,心却蓦地温热起来,懒洋洋的,唯想一睡不醒。
2
李荣宏坐在床边,轻轻抚摸林芳念的秀发。
“睡着了?”
“还没呢,老师。”
一股不舍淹没过来,李荣宏不禁打了个颤栗。林芳念一直叫他老师,就连在他们最亲密时,她也是醉眼朦胧地一声声叫他老师,那种撩拨,简直令他yu火熊熊,豪性大发。他连同被子将她抱在怀里。
“我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来了。”他尽量放柔语调。
“你已经这样做了。”
“我迫不得已。”
“我并没有找上门去。”
“念念!”李荣宏大惊。这个小女人开始抱怨?
男人的语气里隐约着不满,林芳念嘿嘿冷笑。谁说世道变了?不还是只许男人放火,不许女人点灯。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走吧。”说完,她滚回到床上。
李荣宏愣了足有15秒钟,慢慢地站起身。床里面只有一团鼓起的棉被,她连头都缩了进去。他讪讪地走出门去。这是他的房子,他的女人,可是现在,他想到一句老套的台词用在自己身上再恰当不过——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了。
3
林芳念酝酿了很久,眼眶里还是干得发涩,挤不出一滴透明液体。原来真能欲哭无泪。她掀开被子,周围静得可怕,呼吸声清晰可辩。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剃须水和好闻的烟味。刚才的一切并不是梦。
林芳念大口地吸气。她不是故意要男人走的,天知道她每天盼得心痛。好男人都是别人的丈夫,两年前她还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此刻她认同了。不是自己想嫁谁就嫁谁的,即使有爱情,也不能够。
19岁那年,林芳念读大一。星期日,她上市图看书。刚下公交车,雨点便劈里啪啦地砸下来,捂着脑袋跑进站台,不知道该怎么办。离图书馆还有半站地呢。一个打伞的男人经过,她打了一个突,一个箭步钻进伞下。云层厚厚的,傻瓜才会等雨停下来再走。
男人什么也没说。林芳念心头窃喜。来到图书馆门外时,林芳念不觉一愣。不知何时,一把伞整个罩在她大小姐的身上,男人的半边身子却淋得尽透。林芳念红着脸,盯住男人,吱吱唔唔不知说什么好。男人已经不太年轻,粗眉毛,方下巴,一副无框眼镜给他整张脸平添出几许儒雅。
“再见,骆同学。”他咧着嘴笑,阳光得与他的年纪很不相称。
“我姓林!”林芳念认真地更正。
男人大笑,拉开门大步走进去。风沙之夜,好心的主人让骆驼躲进帐篷,结果自己被挤了出去。想到此,林芳念也大笑起来。男人是李荣宏,市图的馆长。
4
林芳念连闯了4、5个红灯,心里才略觉好过些。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凌晨时分本来就该这样。摇下车窗,嗖嗖的风打得眼睛很痛,她以为会有眼泪淌下来,摸摸脸,干燥得只差沙沙响。
菩提本无树那是扯淡,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棵大树,李荣宏的大树是名利,她的大树却是爱情。7年间,李荣宏官远亨通,从图书馆馆长升为文化局局长,现在,他是这座城市的副市长候选人之一。“糟糠之妻不下堂”,现在的人民公仆绝对不会为了爱情背叛婚姻。从头到尾她都只能是编外,永没有转正的机会。
一阵晕旋,林芳念将车停在路边,伏在方向盘上。有人敲车窗,她不耐烦地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张年轻而干净的男人的脸。
“庄文。”
没来由的,她对那个自称庄文的家伙有好感。
“被噩梦吓醒了,还是你根本就没醒,在梦游?”她免强板着脸质问过去。
男人哈哈笑,昏黄的路灯下,牙齿白得像兽的。
“请我喝咖啡?”她主动发出邀请。
“喝咖啡不好。”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应该请你吃安眠药,现在是睡觉时间。”
林芳念没再说什么,打开后车门,让男人坐进来。
5
林芳念喜欢有一些年纪的有修为的男人,李荣宏正符合了她的标准。就像一把伞成就了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一样,那年夏天的雨中邂逅同样成就了他们的爱情。而已经38岁,有妻有子的李荣宏是否还有资格恋爱另当别论。
他们在一起时,李荣宏多半时间坐在沙发上看书,林芳念则乖乖地把头枕在他的腿上,任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爱抚,驯服得像只小猫。也是从那时起,她对年轻的男孩子没用正眼看过。
对庄文是个例外。
“一直幻想被一个男人诱拐,去一个山清水秀,阳光灿烂,空气中有花香的地方,结果两片安眠药就把我诱拐了,什么世道啊!” 林芳念的心情大好,开起了玩笑。
“哦?”男人的下巴抵在林芳念的车座上,眸子闪闪发亮。“和着涓涓的水流声,诱拐你的男人吹着缠绵婉转的口哨,天上的云停下来,感动得变成雨滴飘落——”
不待庄文抒完情,林芳念哇哇大叫着打断他。
“你是诗人?我最怕被诗人诱拐了!”看着庄文不解的目光,她一路说下去。“除了会做诗,诗人怕不连饭都做不熟,我怕被饿死。”说完,她忍不住叽叽呱呱地笑起来。
庄文看着后视镜中笑靥如花的女子,小心地掩藏住目光里的那抹温柔。
6
林芳念把庄文带回家,她想今天自己是疯了,7年来,她从没让任何人来过他们的家,第一次破例,竟带了一个陌生男人回来。
“你不是真的随身带有安眠药吧!”她调侃他。
“带了,还是很特殊的那种。”说完,他竟拉着她的手向卧室走去。
林芳念的脸一下子胀得绯红,但她没有挣脱,一任他牵着自己来到床边。他把她安置到床上,轻轻为她盖好被子,又握住她的手,然后,吹起了口哨。显然他并不十分在行,气流很不稳,每个曲子都被他吹得断断续续,却如诉如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竟泪流满面地睡去。
庄文轻轻地离开。几个小时前李荣宏把他从夜总会雇佣来……
本文已被编辑[吟媚]于2006-4-12 14:30:4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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