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男人和愿望
“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五一气喘吁吁地催着。刚要过马路,只见一辆面包车从东面不要命地冲过来。五一不愧是打篮球的,腿一跨,身子一闪,就到了马路对面。而我向来不果断,刚一犹豫,那块大面包已呼啸而过。我知道五一的脸上又要绽出得意的花朵了。
“快点!”五一在对面大喊。
我偏不。
“你说过要优待我的。”一个女人在哪儿说话。
我纳闷:这话是谁说过的,怎么这么耳熟?一回头,原来后面站着一个少妇,微微含胸,目光正朝着我。
“牡丹,对吧?”我恍然,不由得一丝惊喜。
我已记不得是怎样与她来到和平饭店外面。那浅褐色的花岗岩砌的大墙前有一排石桌,每张石桌配四个石凳。我们坐在挨着的两个石凳上。旁边就是大街。天已暗下来,暗到了洒满月光的那种程度。可是没有月亮。
“我说过?”
“嗯。”她低着头。
“哦”,我想起了,“是在同桌的时候说的罢?”
“嗯。”她抬头看我。
“可是……”我脑中浮现出那时的情景。
小学时,老师排座位总是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地搭配。每次排定之前,我总有自己的想法;但排定之后我幼小的心灵已发现这世上的愿望多半只能在心中去实现了。我的一个同桌全身都有一股味儿,脖子和手长期是黑的。有一次她还在做操时吐出了蛔虫,引得女生大叫,男生大笑。另一个呢,黄脸,黄牙,头发不过黄得更深罢了。所以我常打她。有一次她居然告诉了老师。老师抽了我一鞭子。背上的火辣让我怒不可遏地拿起铅笔往她的背刺去。笔芯断在了她的肉里。结果是我家长带她去了趟医院。
好在座位是没学期排一次(尽管偶尔也会因班主任懒而按上学期的坐),也好在有个什么人说过,“上帝总会给每个人至少一次的机会”,后来我的同桌也没再全身臭,没再吐出蛔虫,没再让我用铅笔刺了。可是我的愿望仍然向我昭示着那条真理。
牡丹的到来是个意外:他是转学来的,一来就成了我的同桌。我后来想,大约因为我个矮,坐第一排;而她的家长与老师有关系,所以安排她坐第一排。可是第一排不是有四张桌子吗?想到这儿我就得意了:谁让哥儿们成绩好呢。看看吧,黑皮鞋,黑裤,白衬衫外套粉红毛衣;青青的头发扎两条小辫儿,小耳垂,浓眉(和我一样),小而圆的眼,高鼻梁,薄而红的唇,瘦削的下巴。不是很漂亮,可是皮肤白而光滑,有一双我所喜欢的骨感的手,指甲修剪得中规中矩。都六年级了,哥儿们不禁感叹,想不到原来的愿望死了之后,能实现一个本不是愿望的愿望。
可是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好象说过,好象是说:“我将来要当大官,优待你。”可是我又好象确乎没有说过。况且我现在依旧是个穷书生。
她还在看着我,眼睛小而圆,黑黑的,似乎有些期待。天依然未全黑。环顾四周,街上没有行人;五一居然还在,坐在另一张石桌旁,无聊地东张西望。
“你现在在哪儿上班?”我随便问了一句。
“城建局。”
“城建局,哦”,我想,“你老爹既然当初能给你买漂亮的钢笔,还是带圆珠笔的那种;要给你弄个班上,当然能了。”
“你老婆是哪儿的人?”
“本地的。”
我们接着是沉默。沉默了不知多久,什么都没有了,谁都不见了,只剩我。我没声地笑起来,想原来牡丹来之前,我也有一个愿望实现了的。那个愿望给了我一些小人书,一本《365夜》,还有与我吵架时杏目圆睁的美丽,还有把我从椅子上推下来,那张见我摔在地上时写满一种冲散了怒火的高兴的红红的脸。我记得当时我坐在地上不知道起来,全班在笑,她也在笑。
我又想起有一天老婆看了渡边淳一写的《男人这东西》,问我:“你们男人怎么从小就这样?”我笑了,心想渡边淳一这老东西还真他妈有点东西。男人啊,还真他妈从小就是这样的。
-全文完-
▷ 进入贵州的一片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