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蛙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一个深夜,远远地隔了正沟和竹林传来,似乎只是来报个信,只呱呱的几声,就岑寂了。接着,李花开了,一种欺霜傲雪的白,让人一望顿生春寒料峭之感。再接下来,微风里便隐隐有了青草的味儿。
"记得那种兰般的草吗?"一个春日的黄昏,她打来电话。
"当然."我应说.那些割草看牛的日子,总是让我怀念。
"真好闻啊,那味儿^"她说。似乎有一声悠悠的叹息,电话里无法听真切。但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人总在伤心失意的时候回忆过去,而在她更是百分之百。
足足有几分钟,我们都没说话。我在等她说话,而她可能想跟我倾诉什么,又无法诉诸语言。
"觉没觉得,今年春天,不太一样?"终于,她字斟句酌地说,当她想说什么时,总是这样费劲地物色恰当的字眼。
"什么?"我放目四望,除了我的阳台因为没有照料而一片荒芜外,其余一派春意盎然啊。
"梨花特别娇嫩,油菜花又少又小,这里一点,那里一簇散漫得跟野菊花似的。"
见她依旧漫无边际,我开始着急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想急死我吗?”可我的话好象并没有进入她的大脑,或许进了其含义也未被理解。因为电话的那一端已然挂断。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思考那通电话,可思前想后头疼欲裂也不得要领,只得作罢。这期间,李花谢了,长出葱绿的叶儿来;乡间四散的树也冒出了朵朵云般柔软而嫩绿的树冠。当槐花淡淡的清香飘满街头的时候,来往赶集的人们开始或多或少的购置各色香烛纸钱等上坟之物,于是,又一个清明来了。唐诗里的清明总是很悲凉: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们这儿却不然。上坟,祭祀也是要的,不同的是这之后所有的族人都会赶到事先约好的人家,一起吃顿便饭(不论远近),其虔诚一如朝圣。这时,不管亲疏贵贱,酒杯一碰,你是叔,他是爷毫不含糊。几杯酒下肚,再把从古到今所有有能耐的族人逐个细说,一种认祖归宗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我目睹如此光景,觉得乡里的春天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那人为什么还没消息呢?那微带颤音的声音,那幽幽的叹息,难道都是我的幻觉抑或梦境?
终于得到她的消息,是一个周日的上午。这回不是电话,而是一封电子邮件: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好象总是让人担心啊。从小到大,你处处照顾我。也至于我常想,那些没有朋友的人该怎么活呢?
今天的天气好得很,最适宜洗衣服了。我们街上一大早就挂满了各色被单和被套,都是在街后的小河里洗过的,干净极了,还有淡淡的肥皂味呢。每一块都晾得极其方正平整,一望便知是些事事用心的人。
这些天确实有件事发生了,可我仍不愿提起。对于它我老有一种感觉,就好象小时候,看着天边连绵的山峦,常常猜想山那边是什么呢?理智告诉我,山那边的景象也许与眼前所见一般平凡无奇,可感情上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并接受。这次也是,理论上来说,确实是我错了;可实际上,我打心底里觉得委屈,冤枉。
有好长一段日子,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思考问题。我曾经一度以为对与错是两个经纬分明的对立面。对在此面,错在彼面;我在此端,他人在彼端。现在我才明白,这世上有些事往往是无谓真假对错的,只是看问题的立场角度不同罢了。就好象癞蛤蟆。因为这世上有了青蛙,我们一向认为它的存在,就好象东施之于西施,所以对它我们除了白眼,嘲讽还是白眼,嘲讽。可我们哪里知道这世上也有优雅可爱的癞蛤蟆呢?
那是上个周五的黄昏,我和同事吃过晚饭,便去散步。我们在马路上一边走着,一边闲谈。忽然,我们几乎同时发现了那只癞蛤蟆,都住了口注视着它。这并不是因为我们之前从没见过癞蛤蟆;也不是因为它居然在这入夜时分独自闯上了大街(虽然这也有些匪夷所思);而是我们从未见过步态如此从容优雅的癞蛤蟆。
它在人行道的边缘"走"着,这之前我从未想过要用走来形容它们的行动,但那确实是不折不扣的走:蹬直了四条腿儿,踩着两前两后的频率不急不徐的交替而行,那架势俨然闲庭散步!可我放眼望去,眼前除了昏黄的路灯,婆娑的树影,再没别的。
究竟为了什么那只癞蛤蟆要到这样一个暗淡的处所来展示它绝无仅有的优雅步伐呢?我无从得知。它倒是让我隐约明白了什么,那就是:对也好,错也罢,我权把它当作一种锻炼。一种换个角度看问题的锻炼,一种忍受委屈的锻炼。木桶之所以容易被风刮倒,是因为它自身没有分量,我相信这样的锻炼就好象往空桶里注水,总有一天会让我牢牢站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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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寻根问底已经没有必要了。可几天后我听说了一份处罚通知,大致内容如下:某某学校某某老师将学生退费中的五毛钱用作班费,此举有违有关规定,给予该教师记过处分,并降工资一级。希望广大教师引以为戒。
这,便是06年春。一个于我悲喜莫辨,又或多或少有些沉重的春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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