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天色渐亮，佩紫站在窗台边拉开窗帘，一股湿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她漫无边际地向外望去，空中的云灰蒙蒙的，厚重得让人窒息。收回目光，她正想去厨房煮早餐，恍惚间好象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掠过。她忽然觉得心内一疼，是他吗？凝神看去，只见凌松的身影已在街角处消失，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我是不是该追下去问问他？她这样想着，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凌松——他伤得自己太深，她怕自己一动，覆盖在伤口上的薄薄的一层痂就会被撕裂，让她再次鲜血直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佩紫颤抖了一下，转身拿起话筒接听。原来是精神病院来的电话，说那老妇人清醒了许多，叫她马上过来看看，看能不能问到一些情况。听到这个消息，佩紫暂时放下了凌松的影子。挂了医院的电话后马上给如风去了一个电话，今天正好星期天，如风应该休息吧？电话接通后，佩紫便把精神病院来电话的事情告诉了如风。

“好，我马上去接你。”话筒里，如风爽快地答应着。

“如风，谢谢你。”佩紫感激地说。

“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朋友呢！嗯，待会见。”如风挂了电话。

很快，如风的车就出现在佩紫的楼下，不过却不是她开，而是谭天明。

“咦，你怎么也来了？”佩紫意外地问。

“为了陪如风啊，”谭天明笑着看一眼如风，“我想她做我女朋友的，可是她暂时还不肯。”

“你——”如风瞪着他，“佩紫，别听他的，先上车再说。”

上了车，车子便平稳地向前方驶去。

“对了，如风，你寻找家人的事情可有眉目了？”佩紫问道。

“还没有眉目，喏，今早我和他就是约好一起去乡下寻访一条线索的，你打电话来时我们已经在车上，”如风微笑着看了谭天明一眼，“不过，你的事要紧，当然先解决你的，所以他就一起跟过来了。嗯，你觉得阿婆会完全清醒吗？”

佩紫低头注视着手腕上的木镯子，好半天才说道：“我想她一定会清醒的，血玲珑给了我这个信心。”

如风握紧佩紫的手，信心最重要，就如自己，也要充满信心地寻找亲身父母。这么多年来，她是在养父养母对她万般呵护中长大的，早已忘记了也许曾经有过的对亲生父母的渴望。可是，现在她的渴望却在第一次碰到那老妇人时被激发了出来，这是不是冥冥中注定了什么？那老妇人跟佩紫一定有关系。“希望我们两个人都能如愿，让他们能够看到我们迟来的孝心。”她说。

“我，你，以及我们的亲人，其实都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看着同一个月亮，”佩紫微笑着说，“所以，我们一定会跟他们团聚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如风充满期盼地说。

“哈，现在还没有到中秋呢，你们就在这里盼月亮了吗？”司机座上的谭天明微笑着向她们丢了一句话。

“你开你的车就是了，我们两姐妹在说体己话呢，谁要你插嘴！”如风说。

“有你们这样说体己话的吗？哦，我明白了，我也是你的体己之一了！”谭天明马上说。

“你真是——”如风恨恨地瞪了一眼他，“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看，你们两个又斗嘴了。”佩紫微笑，“真不知你们两怎么一起去找线索的？会不会吵翻天啊？”

“哪会？”如风和谭天明两个同时说道。

“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佩紫微笑着说，心里忽然想起凌松，他跟自己也曾有过这种时光，可是，现在呢？还有今天早上看到的他的背影——孤独而又沉重，她的笑容不自觉地收敛了，脸上也有淡淡的忧伤涌现。

如风望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凌松可是佩紫心上永远的心痛？她会忘了凌松吗？还是真的象歌中所唱的那样：“……忘记你不如忘记自己……”

车厢里突然沉默了下来，谭天明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开始专心开车。

精神病院很快到了，停好车后三个人便下了车，去了治疗部。找到阿婆的主治医生后，他便带他们去了阿婆的病房。

在医院呆了三个多月的阿婆脸上的皱纹已经舒展开来，往昔清秀的轮廓也日渐显现，除了那头白头发之外，看起来竟年轻了许多。而更令惊讶的是，她舒展开来的五官竟然跟如风佩紫有点相似呢。

“阿婆——，啊，是阿姨才对，我和如风来看你了。”佩紫上前握住她的手说，看着她年轻了许多的面孔，佩紫倒不好意思再叫她阿婆了。

“你们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脸上一片茫然，“我不是在家里煮饭的吗？我怎么好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似的？”

佩紫和如风对望了一眼，这么说她真的清醒了？所以才不再认识她们？

很快，佩紫便把遇到她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她这才啊了几声，说道：“你们是在我神智不清的时候遇上我的？还送我进了医院？谢谢你们。”

“阿姨，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你的家人呢？”佩紫问道。

她想了一会才说道：“我叫陈露霜，是河州市刘家村的人，家里就剩我丈夫一个人，他是一个小学教师。”

“你的家就在邻市？”如风愣了一会才说，“那你丈夫怎么不来找你？还有，你为什么总是说在找你女儿？”

“找女儿？”陈露霜的脸色变了，眼圈一下子红了，“找女儿？”她抬起头看看四周，眼神好象又开始涣散了，找女儿？是啊，自己为什么找女儿？

佩紫他们紧张地看着她，她会不会再度丧失清醒？再度回到她不为人知的过去？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佩紫的手已不自觉地抓紧了如风的手，她的脸上越来越担心，这可是她唯一的希望了，陈露霜手上戴的血玲珑跟自己的会有关系吗？一切都要等她完全清醒过来才行。可是，她会不会清醒？

大约几分钟过后，陈露霜终于重新开口说话了：“其实，我女儿已经不用找了，她已经——在河里淹死了。”忐忑不安的佩紫他们终于又听到了陈露霜的声音，声音里满透着疲惫和忧伤，“当时我正在作饭，然后就有人跑来我家告诉我，说我家的妞妞掉河里淹死了，我乍听之下就呆了，接着拔腿就跑，我依稀感到有人在我身后叫我，可我却怎么也没有停下来，只知道一个劲地跑啊，跑啊……脑子里只想着把女儿找回来……再过多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一直到现在。”

一直在旁边观察着陈露霜的主治医生兴奋地对佩紫他们说道：“这个病人才治疗了三个月，竟然就清醒了，这不能不算一个奇迹。只要再调养三五天，你们就可以把她接回去了。”

“真的？”佩紫和如风同时惊喜地反问。

“是，她的病症在于她不能面对孩子的死亡，而现在她已经清楚地把事发经过说了出来，这足以证明她已经能够面对她最想忘记的事，也说明她已经好了。”

“嗯，阿婆，你还记得你离开家里时是什么时候吗？也就是当时的年月日是什么？”

“我记得那年在电视上总看到长江发大水，很多领导人都去了抗洪第一线，嗯，具体的日期是……是七月二十日。”陈露霜边想边说。

“那是九八年，啊，到现在已经满七年了。”如风吃惊地说，她的鼻子不由自主地酸酸的，这七年，陈露霜是怎样过来的？

“什么？你是说我已经疯了七年了？”陈露霜也吃了一惊。

“如果你没有说错，是已经七年了。”佩紫点头，她可以想象出这七年陈露霜所受的苦，试想想，一个又老又脏的疯女人谁会去接近她呢？即便是自己，也只是对她有怜悯之心而已，如果不是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自己不也跟那些人的态度一样吗？谁会去真正关心她？

几天以后，在如风的建议下，佩紫把陈露霜送到了如风的住所，而她也暂时在如风那里住下了。陈露霜是个很勤快的人，很快把如风的房子整理得干干净净，一改房子略显凌乱的外观。厨房里，更是开始飘着家常菜的香味。因为这样，下午下班后如风和佩紫都会赶回来吃饭，偶然间还加多一个谭天明。

这天下班后，谭天明便陪如风去了离青梅市区最近的塘下村，在村中打听了一回，虽说姓沈的妇女也有几个，可是都很年轻，自然都没可能是送如风去孤儿院的那个妇女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如风和谭天明又跑了好几个村子，可都是怀着希望而去，带着失望而归。

“天明，你说那个送去孤儿院的妇女会不会已经搬离此地了？”又一次失败后，如风忍不住问道。

“也有这个可能，”谭天明微笑着说，“但她即便是搬走了，也应该会有人知道的。我们虽然打听到有搬走的沈姓人家，可女主人都不符合沈梦秋告诉我们的长相特征，所以我相信那家人一定还在我们没有到过的村子里。”

“连你也这么肯定，我就放心了。”如风点头说。

“如风，你就这么放心？”谭天明看着她笑，眼中有着他不想隐瞒的爱意，“到时真的错了你可不要找我算帐哦。”

“这个你放心，如果不是认同你的想法，我不会真的每个村都去寻访。”如风也看着他，“要算帐也要先跟我自己算。”

四目交投，如风看到了谭天明的眼中的爱意，心中突然有阵阵涟漪泛起，她急忙低下头，说道：“嗯，我们回去吧。”

谭天明看着她微红的面孔，心中一阵喜欢，她对自己眼光的退缩，是不是说明如风对自己也有了一些感觉？他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拿出车匙把车门打开，满脸笑容又很绅士地让如风先上车。

“你想到了什么？怎么笑得如此开心？”如风忍不住问。

“我想我很快就可以有真正的女朋友了。”谭天明轻轻一笑。

“很快？那就说明还没有嘛，不过你要是有女朋友的话，”如风斜了一眼他，“我也轻松了，没人老是自作多情的拉上我了。”不过她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她刚才的好心情却全没有了。

“是吗？你真的会轻松吗？”谭天明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眼中有浓浓的笑意。

“当然是真的。”如风强调着，可神情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寥落。

“可我要的女朋友就是你，你怎么可能会轻松？”谭天明微笑着说。“如风，跟我相处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我的真心意吗？”

“我们相处很久了吗？不过是四个来月罢了。”如风的好心情又恢复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谭天明的？是他自告奋勇陪自己寻找亲人的时候开始的吗？

“可我很早就喜欢你了，”谭天明微笑着说，“这就是我对你的感觉。”

“很早就喜欢上我了？”听到谭天明这样说，如风心里忽然掠过一丝疑惑，难不曾他早就知道自己了？

“其实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并不是在奶奶那里，”谭天明笑着说，“我对你的名字也算耳熟能详了。”

“是吗？你在哪里听过我的名字？”如风问，他果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嗯，这我可没有那么快告诉你，除非——”谭天明故意顿住了。

“除非什么？”如风追问。

“在山上碰到你时，也不知我和你吃错了什么药，一副贴错门神的样子，所以即使佩紫告诉了我你的名字后，我也故意和你针锋相对，”谭天明却没有答她，而是说起了初遇见如风时的情形。

“哦，原来你后来跟我的针锋相对都是故意的。”如风不满地说了一句。

“跟你针锋相对抑或和平相处，于我来说都是一种享受。”谭天明微笑着把车子发动，“如风，跟我在一起是不是连回去都忘记了？”

“你——，哼，就知道贫嘴。反正我现在还不想做你女朋友，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如风笑着说完，便微仰着头舒服地靠在坐椅上，不再跟他说话。不过她在心里也承认，自己是有些喜欢天明了。感情的事也真奇怪，即便她当初一见面就和谭天明针锋相对，都不会影响她现在对他的好感。喜欢一个人真的不必问为什么吧？忽然又想起谭天明刚才说的话：“其实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并不是在奶奶那里。”真是的，他在哪里听过自己的名字呢，刚才又卖关子不肯说出来。大不了我去查查你的人事档案，先看看你的资料再说。如风这样想着，便开始闭目养神了，在工作了十小时后又再寻访了三个小时后的她确实有点累了。

谭天明忍不住伸手把她散乱的头发拂过一边，把她清秀的脸庞完全露了出来，就那么微笑着看了她好久，才开车离开。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