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

老娘老活着不死，对狗子来说，莫过于一块长在脸上的瘤子，有心割掉，害怕丢了三十来年的脸面；不割，又确实痛楚得厉害。

说实在话，老娘七老八十，人老眼瞎，的确对狗子没有多大的用处。

狗子知道什么是孝道，但生活实在艰难得让他叫苦连连，狗子没有办法。

狗子一直认为，那些成天叫喊着要守孝道的人，全是些站着不知道腰疼的家伙。

狗子很愿意去喊叫孝道，可谁来做狗子，狗子很清楚这世上的人，换作谁也不愿换作狗子。

当然，狗子也只敢心里这么老想着，狗子还得由他狗子自己来做，怎么想都还不是老样子地过。

狗子坐在田边，狗子望着自己垒起的田基，想自己，想老娘。

老娘实在让狗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苦的日子，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竟活得津津有味。

别看老娘的眼睛瞎得懒惰，可她老人家的腿却相当的勤快，总能敲着棍子每天串门走户。这也没什么，关键是老娘的那张嘴也很勤快，仿佛不仅仅只是为了串门走户，还要特意地到处宣布谣言，让所有村里的老头老太们知道，他家的狗子和媳妇是如何狠心地对待她一个七老八十的寡妇的。

狗子尽管脑子里气得有一大堆要致老娘于死地的想法，可狗子没有一个敢于尝试过。

狗子背了一村子的冤枉，竟对老娘没有半点的办法。

当然，还有老娘的记性，老娘从来都可以在快要吃饭的时候，十分准时而且神秘地赶回来。

狗子很盼望老娘串门走户，对于狗子来说，这无疑给了他关于老娘摔进哪个墙角而不小心死去的可能性有了很多的机会。

可惜的是，老娘虽然骨瘦如柴，可是筋骨有力，即便是从村里再高的护院墙上不用心掉下去，也保准寸骨未伤，而且皮肉更是坚固无比，遇到尖硬的石块，竟不见半点裂伤。

狗子时常猜想，老娘定是在少女时学过关于皮肉或筋骨术之类的怪术，要不那么高的墙，那样尖的石块，碰上狗子，恐怕至少也得要断几根腿骨，流一大洋碗鲜血的。

昨天，狗子清楚地记得在他有记录的关于老娘的掉墙史里，老娘又一次创下了奇迹。老娘不仅依然毫发未伤，而且还把邻家快要处理的土墙一并处理了。

村里又是奇声和骂声并起，说老娘这辈子命比天大，说狗子连畜牲都不如。

狗子对于这些声音都听得耳朵生了老茧，而一次次地又把狗子耳朵里的茧子撕下来的，就是老娘那凄天动地的叫喊声。狗子有千万个不敢相信，那是出自于一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而且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的喉咙。

狗子每一次都要像做噩梦一样，在这样的叫喊声中理所当然却又歇斯底里地冲出家门或放下手里的活直奔老娘要创造历史的地方。

狗子的腿，比她那可怕的感觉要快上许多倍，狗子相信这是他生活里唯一创下的奇迹。

当然，老娘不仅掉下人家的院墙，而且经常掉下自家的茅厕，但是叫狗子奇怪的是，狗子没有一次发现过老娘掉进了粪桶。要不然的话，狗子相信，这辈子就再也不会连连听到比掉下院墙还要难听还要惨烈的叫喊声了。

这一切都过来了，今天的狗子已经久经磨练，尽管狗子不想老娘老这么活着不死，但毕竟都过来了。

而且小狗子也已初长成形，这项艰巨的任务不到十分艰难的时候，已全权可以由小狗子处理了。

狗子也因此终于松下了两腿子的气，可以坐在田边思索着他在心里和老娘斗了十几年的心理战斗历史。

狗子问自己，这就叫历史吗？

但是，狗子想，关于老娘不仅仅只是掉墙这么简单，当然狗子认为这是很辉煌的，狗子这辈子可能也做不到。那老娘的狡猾呢？

狗子很明白，老娘掉墙的叫喊声全都是喊给那帮与老娘串通一气的老太太老爷们听的，老娘的眼睛瞎，可老娘心里的鬼点子从来没有一个瞎过。

老娘总要赶在深根半夜起床，然后翻锅寻灶的弄出一大堆响声，告诉狗子她老人家饿了。

要不就敲棍子打墙的在临睡前，要狗子准备好一个大饭团放在她的枕头边。

总喜欢斗着和媳妇抢食，别看她眼睛看不见，可只要媳妇的筷子一动，她马上便会作出敏捷的反应，可以在媳妇毫无防备的关头，一筷子插在媳妇筷子落脚的菜上，然后夹起来吃得不亦乐乎。以至于狗子和狗子媳妇于上千次地在被窝里偷偷地怀疑，老娘是不是真瞎！

总要跑到邻家去借盐，狗子自认为家里还没有穷到那个地步，可是老娘还是很勤快地去借，而且在借盐的时候唠唠叨叨说是狗子不给她的菜里放盐。

更让狗子无奈的是，老娘喜欢偷东西，而且只做家贼，遇见什么她摸上的，一概手不留情，全一起偷进她的黑匣子里藏着，就连小狗子书包里的半小截铅笔也不放过……

狗子采取过很多的措施，可是最终还是对老娘没有半点办法。

狗子无数次关于老娘掉死在墙角落或是茅厕，要么一病乌呼的期望也已开始枯萎凋零。

狗子望着远处连绵的田地，狗子决心什么办法也不想了，忍吧！反正也就这么一个娘，也忍了十几年了！

老娘也不容易，七老八十的老人们都有那么些个怪脾气。

狗子仿佛像迎接春耕一样，迎接这个他在心里斗了十几年的结果，心里仿佛有那么的一点赶着牛在田里吹风的感觉。

狗子扛着锄头悠悠地从田里走回的时候，见到了老娘，老娘正敲着棍子摸索着也往家赶。

狗子正要叫一声老娘，突然，老娘“啪嗒”一声又一次掉落了邻家的院墙。

狗子又一次等待着像面对以往老娘那凄天动地的叫喊声时，狗子等了好久，却没有听见关于老娘的半点动静……

狗子怀疑地跑了过去，钩子看见：老娘掉在了墙的一角，没有碰上墙，没有撞到石块，也没有见到血迹。

可是，老娘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