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有短长,但总有终点。曹操诗云:“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何况生而为人,长不过百岁,来到世间也不过短短的一瞬,但却往往扰扰攘攘、争吵不休,所为何来?那么,是不是就该颓废而无所事事了结一生?也不是的。相反,正是因为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暂的瞬间,所以才更有理由珍惜它,让它闪耀出璀璨的火花,那才不虚此生呢。
如此说来,该是流芳百世、名垂青史才算得上不虚此行?也不是。能够“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虽不能说屈指可数,但却是少而又少的。而且,这也并不是人生下来的目的呀!当亚当扯下那条肋骨制成夏娃的时候,当女娲氏抟土造人的时候,恐怕还真没想过这些。如果它们知道自己的后世子孙以荼毒生灵为乐,怕也就不找那些麻烦了。而现状,又远不是它们二位老人家能控制得了的。于是,也就幸运地有了今天的我们,让我们欣赏大自然的奇妙,并最终成为大自然的一分子。人之高贵与低贱,富贵与贫穷,维系的时间总不会太久,这是世间最公平之处。即使如秦始皇造出宏伟壮丽的骊山陵,也还是难逃噩运;曹操设七十二疑冢,也只是传说而已;老佛爷的东陵似乎固若金汤,但还是躲不过孙殿英这类军阀的洗劫。即使没有后来的这些,躺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和在“露天公寓”做出的梦会有什么不同吗?也不见得。随情、随性、随意,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
如此说来似乎悲观了些,其实不然。前人早就提出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这不仅是从经验中得出,还是将来更长一段时期的准则,没有哪个人能改变它。或者,如果打破了这种规则,社会便失去了意义,世界便失去了它原有的光彩。存在的未必都是合理的,但存在,必有它的道理,这可能是许多人不愿接受的,却是无法更改的潜规则。或许,看多了人世间的可哀和可怜,便觉得生而为人是多么不幸。其实,人之外的其它物种生存的难度比人要大得多。当狗咬着人得了狂犬病不治而亡,我们觉得这人真不幸;而当我们三杯酒下肚津津有味地撕着香喷喷的狗肉大快朵颐的时候,大概很少有人去考虑狗的幸与不幸。狗如此,其它的动物界的生存法则也如此;而且,我所能知道的,没有比叫做“人”的这种动物更凶残,也没有比“人”这种动物更虚伪的了。明明对万物生灵敲骨吸髓,却偏偏要摆出一副伪善相来。
其它动物大概没有人如此之高的智商,于是,人便成了社会的主宰。由此推断,生而为人本身在物种中就是最幸运的,所谓的不幸也只是人与人相较而已。唯其如此,才拚搏,才奋斗,才追求。结果呢?许多事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有时因为天灾,有时基于人祸,让你无法享受到期望的人生;甚至,只是迈错了一小步而已呀,这一生就算玩完了,任采取何等样哪怕是积极有效的措施也无法扭转乾坤。于是,诞生了“命”这个字,词典里也就有了与命相关的诸多词条。想想也是,还有什么比这个字更能概括人的一生的呢?富是命,穷也是命;一帆风顺是命,一路坎坷还是命;安享天年是命,中途夭折更是命;活着是命,死了还是命。不同的是,活着这条命是人人能看到的,至于死后,却是活着的人想象出来的。或上了天堂,或下了地狱,谁敢说知道呢?中国传统上是现世主义做主导的,活着的时候便拚命享受;印度人则是来世主义者,安于清贫,因为他们心里有谱,更长的生命在来世,现在也只不过是来做做准备工作。我们无法说清哪种说法是正确的,因为没有哪个来世的人来告诉我们,也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今世上。
早年看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很奇怪以阿q的身份居然把精神世界看得那么荣光,即使要绑赴刑场了,也忘不了喊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不明白阿q当时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或许,在他的心里,吴妈看他的最后那一眼是不是让他明白,活着,可以是悲剧,死后却可以成喜剧。再往前推,当阿q得知自己被判死刑,也如晴天霹雳过,但颤抖的手还是为没有将判断书上那个圈画圆深感遗憾。他的心理就更令人糊涂了,生命将要结束的人了,还会对这么一个圆圈感兴趣?哦,细想一下也不奇怪,这是对生命的总结,这个圆圈画不好,这一生就算不上圆满。但,人这一世,哪个人能不留下些遗憾?或许,像阿q这类人遗憾还更少一些呢。身无长物,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然后悲壮赴死,更有吴妈看似深情而悲伤的一眼……到了最后时刻,阿q反倒是无憾了,在他的心里,真正的圆圈不是用手画出来的,而是用心悟出来的啊!
同样是圆,数学家的圆圈画得就有些与众不同。不久前看过一份资料,说阿基米德制造了凸透镜,借助太阳聚光的原理,将阳光集中反射,烧毁了强敌的战船。两千年后的我们,虽也还懂得聚光的原理,但那威力似乎倒更弱了些。好在,那只是传说,并无真凭实据,今天的人们也不至汗颜。但另一种传说却变得真实可信:当罗马的铁甲部队攻占他的家乡叙拉古时,他坦然自若,以杖在地下画他心仪的几何图形。在死于乱军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弄坏了我的圆圈”。阿基米德的临终遗言令人感慨,他的一生就是与这个圆圈密不可分的。那个阿基米德定律我至今也没弄懂,但他的这些故事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现在的我当然无法确知他当时的心情,是因为对几何的痴迷还是也从这个圆圈中悟出了些什么?人生就是一个圆,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转来转去都离不开这个圆圈,不管圆大圆小,并不影响它的角度。悟透了,便淡定,这个圈便画得圆;看不开,便极有可能像阿q一样,待要衔接的当儿偏偏勾不到正地方。
很少有人再像阿基米德那样对如此简单的图形劳神费力了,大军压境,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呢?也很少有人像阿q那样从形式上为生命画圆了,却又倾注一生精力努力想把它画得圆一些,再圆一些。等什么时候进入“老小孩”的状态了,方才省悟:哦,人生多么纯净美好。当然这省悟也是以我复杂的心态想象出来的,也就无法从根本上体会到人到终了时内心的纯净。
人接触的层面不同,便有不一样的生活感悟。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为生命画一个圆圈:或是阿基米德式的,或是阿q式的,也或者还有另一种方式。以阿基米德之天才,画个圆圈当是不成问题的,但终于还是成了罗马屠城的牺牲品;阿q的圆圈没画好,深为憾事,但即使画的再圆,他的命运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更多时候,个人生命的圆圈不是自己执笔画就的,而是许多因素制约着的。按部分人的血性,“杀去东京,夺了鸟位”,以报我中华之辱。当然,这东京已不是古都开封,而是我们世代打算友好下去的地方。这个圆圈尽管也还是三百六十度,却又远远超出了个体生命的范畴,不在本文阐述之列。
我在看一些性情文字的时候,有两类居多,一类是爱情的,一类是慨叹天道不公的,“直挂云帆济沧海”者并不多见。看来,爱情是命中不可或缺的,没有爱情的生命势必会黯然失色,于是年轻人的喜怒哀乐全为它左右;而那些落拓不羁的,则又把一切归之于命了。也难怪,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更多时候,人,只能自我安慰:既然人生就是一个圆,那就有轨迹可寻,若说有区别,也只是阿基米德先生和阿q大哥的不同而已。活着,好好珍惜,不要偏离轨道;至于以后嘛……还是由命运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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