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那地,那人
春发,夏荣,秋收,冬藏。
春天是一种最忠实的诱惑。人们常常在做错事情之后,可以找到最值得原谅自己的理由,那就是:“我还可以重新开始。”春天就是一种开始,没有开始,又怎么有中途,哪来结束?它是希望,它是幻想,它更是动力。
四季之中其三谁能比?
在浙江做了四年的居者,内心还存有当初的一种不情愿,如今自己诉来确让听得含有一丝贪婪。既然不愿,何有四年?昔渊明还有“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之叹。渊明之名我无,此感我有。天地者,万物之逆旅,说人生如寄,寄在尘网。刘克庄曾言:“客里似家似寄。”是家,似寄?我原也有“行遍江南清丽地”浪漫之想,却在人生只合住的地方一留四年。我看见毗山脚下的人们又忙着剥竹笋晒笋干,大街上满是捧着杜鹃花人的笑赝,清晨时还能听见窗外清脆的鸟叫声。
春又来,春又来。
我又想起自己的家乡。
“红花籽花,花渐渐。
牵你的牛,抄晚田,牵你的马,走娘家。
娘家两口塘,两个鲤鱼扁担长。
车子来了新新,轿子来了接媒人。
接却了,接完了,接得明天又来了。”(新新:新娘之意。)
这是奶奶在我小时侯教我的第一首歌谣。家乡现在田里面几乎没人会去洒红花籽种了,化肥可以省了很多事,所以不会再有歌谣里的“渐渐”感。而且也少有人会去用车接新娘子,用轿接媒人,现在一般是在腊月选个日子,请人喝了酒就一起出去挣了钱,明年还可能抱个胖小儿回来。也许现在的人都厌“繁”,崇尚简单了罢。可我还是想念我的红花籽花。小时侯田里面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的花,紫的花,一不小心还能蹭出一些白的花,顶着昨夜的雨露,摇摇欲坠,仿佛能听到花与花之间摩擦得沙沙响。八九点钟之后,蜜蜂,蝴蝶就来与它们亲密接触了。下课的时侯,伙伴们总怂恿我撕了作业本去油菜地里,红花田里捂小蜜蜂。开始的时候我心疼作业本是断然不肯去的,后来他们告诉我逮到的蜜蜂屁股后面都能挤出糖颗粒来,我就信了,跟着去了。因为我打小就爱吃糖。只是每次我总捂不着,要不就是把蜜蜂弄得面目全非分不清楚哪里是头哪里是屁股,总之更别提吃到糖颗粒了。
一开始我失望是自己技术不高,小蜜蜂太机灵。现在想来那时要真捂到了蜜蜂也挤不出糖来岂不比失望更失望?最后一次是把一只大黄蜂惹了,叮了我额头一个大包,母亲只好到邻居媳妇那里讨了奶汁涂了好了。记得那疼,还有奶汁也很腥。
再晚一点的时候,我父亲就会亲自送我去开学报名读书的情景。
父亲不是送我去学校读书,他只是每年都会带着我去交学费,最重要的是嘱托老师对我定要严格云云。他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其实在我三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亲历为我启蒙,而且母亲为人淳朴能干,在家开了个杂货铺。算术我很早就会了,钱自然我也不会弄错。可是父亲还是会在报名前几天把钱准备好,亲自带我去报名。
我一直很崇拜父亲,他是村里最有见识,最有能耐的人。我亲眼看过父亲把一根120斤的扁担挑折了弹破眼皮,也见过他把村委会里一笔没人理得清的帐目算得一清二楚。父亲要我乖乖地上学,我也没逃过课。考得不好他只会用眼睛瞪我,从不会打我。那时侯下雨送伞的都是我母亲。有一次放学,我过桥的时候风把我的小龙伞卷到桥下去了,父亲拿竹篙帮我把伞弄回来,只是自己淋成了“落汤鸡”。
等到有鸟在叫“家家栽禾,家家栽禾”的时候,家里又忙着插早禾了。父亲叫我去舅舅家牵来老黄牛,正式的春插开始。春天的苗都是嫩的,我扎的秧多半总是要死的,而且弄得手上都是秧汁。栽秧的时候我不小心总会把秧腰插在泥里,让它永远也别想爬起来,或者插完一步发现前面已经有秧苗浮起来了,绿绿地飘动。即便这样,父亲还是坚持会让我待在田里。当我被蚂蝗吓得到处跑的时候,父亲会冲我大吼:“你种田,种山咯。”父亲是种田的好把式,我只是羡慕。
收工的时候,看到河旁野生的嫩绿粗大的芒,他会跳到河里把手伸到荆棘丛里把它采出来。下过雷雨,他也会带我去找茶树蘑菇,还有一种被风吹过的“树叶果”,胖胖的,有点甜,也有点酸。
那可能是我儿时最好的美味了。
春天再有闲暇,父亲和母亲会带我和弟弟去集市,喝清汤,买风筝,或者看我和弟弟长高了,给买几套新衣服。
前些天,倚窗读书的时候,一声鸟叫“家家栽禾”,我惊讶地抬头望,却已不见了它的踪影。叫声没有家乡的鸟声脆,但是还是很熟悉。
什么时候,我能回到家乡,尽感家乡的春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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