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工余时间，谭天明果然陪着如风开始了寻亲的漫长过程。除了中间陪佩紫去精神病院看望那老妇人几次外，如风的工余时间几乎都用在寻访线索的事情上了。那老妇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病情慢慢得到了控制，人也清醒了一些，只是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她每次看见一起出现的如风和佩紫时，总是很高兴地牵住她们的手，一直看着她们笑着，仿佛有很多话要对她们说似的，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即使如此，佩紫也很高兴了，只要坚持下去，阿婆的神智一定会清醒过来的。

下午下班后，谭天明搭着如风拿着地址，终于找到了早已退休在家的孤儿院的老院长沈梦秋，她今年已经是七十高龄了，精神还不错，听力也还好。“沈院长，您还记得我吗？”如风笑着问。

“你是谁啊？”沈梦秋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秀美丽的女子，在孤儿院呆过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也不可能一一记得，只不过她确然觉得这女子还是有一点久远的熟悉似的。

“沈院长，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小不点。”如风微笑着在她耳边答。

“小不点？哦，是那个差点被火烧死的小不点吗？”沈梦秋终于想起来了，那场大火让她毕生难忘。因为厨房的意外引起了一场大火，火势还波及到了旁边的一间孤儿宿舍。当时住在里面的四个孤儿只有一个被救了出来，被救出来的就是当时才两岁左右的小不点——也就是后来的莫如风。她那时虽然小，可是在她两个多月的时候就被人送进了孤儿院，在孤儿院已经呆了快两年了。

“差点被火烧死？”如风第一次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大吃一惊，好象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这件事呢！

“小不点，你找我有事吗？”沈梦秋回过神来问道。

“是这样的，我想寻找我的亲身父母，所以想向院长打听一下我进院时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如风说。

“啊，是这个。”沈梦秋低着头想了老半天，才说道：“送你进孤儿院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她是一个人来的，精神看来很疲惫，问她只说自己太穷，养不起这个才出世两个多月的小孩，只好送到这里来。”

“她一个人来？可还记得她长得什么样吗？我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如风急切地问道。

“嗯，她是个很年轻的乡下女人，上身穿着灰色粗布大卦，下身是一条肥大的黑裤子，脚上是一对黑布鞋，鞋上还沾满了泥土，神色呢，总是有掩不住的惊惶。记得她当时还不停地揉着脚，说脚后跟走得起了好几个水泡。至于她长得什么样我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她左耳朵下一点的地方有一颗大大的黑痣。对了，她没有外地口音，带着我们青梅市本地话的口音。”沈梦秋一边回忆一边说，“她随身除了抱着你，什么东西都没有，因为当时是夏天，你是用一块破布包着的。我本来不肯收的，那女人急了，说她还没有结婚就把你生下来，实在没办法养你。说完，她把你丢在孤儿院的门口后转身就跑了。我只好叫保育员把你抱进院里，替你洗澡后便换上院里准备的小衣服，而你原来裹着的那块破布也洗干净放在你的衣服抽屉里。”

“那块破布上可有什么标记没有？”如风又大声问。

“标记？让我想一想……想一想，”沈梦秋慢慢地说，“上面……啊，上面写着一个沈字，我还说你是不是跟我一个姓呢！我本来想留着它的，也许以后你可以靠它寻回你的亲人的，可惜那场大火——”

“哦，对了，裹着你来的破布上还缝着一个桃核做成的小饰物。”沈梦秋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想来也在大火中烧掉了。”

如风沉默着没有说话，那个送自己来孤儿院的人真是自己的母亲吗？诚然，那人说的理由也还是可信的，二十多年前，没结婚就生下小孩的话，当然会让人看不起，如果还要独自抚养下来，那不知要承受多大的社会压力？所以自己极有可能会是那人的女儿。当然，自己也有可能不是她生的，是她好心捡来的也不一定。只是天下又这么大，姓沈的何其多，要找到那人岂不是比大海捞针还难？更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并不能百分之一百确定那人是姓沈……

离开沈梦秋的家，如风的情绪低落极了，连话也懒得说一句。好不容易知道了是一个女人把自己送到了孤儿院，却又不能完全肯定对方的身份，姓什么？住哪里？

“如风，别太灰心，起码我们知道她是本地人，耳后还有一颗大黑痣。”谭天明笑着说。

“嗯，你能有什么办法吗？”如风苦笑着，“我真不知该如何去找，我们连她是不是姓沈也不知道。”

“目前情况下，我们只能先假定她姓沈了。然后再用最简单却又最难的办法了——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去找她。你想想，既然那女人的鞋子沾满了尘土，脚后跟又起了水泡，她又带有本地口音，那她极有可能就是青梅市附近乡下的人，加上院长说出了她耳后有颗黑痣的特征，想来也好找些。而这青梅市附近的村落并不多，我们只要每个村都去问一问，兴许就会有找到那个送你来孤儿院的人。”谭天明说，“不过这样的话时间就会比较长。”

“也只能如此了，为了找到父母，我就算再辛苦也没有关系，”如风点头，又抬头看一眼他，“只是把你也拉了进来，我有点过意不去。”

“你也会过意不去？”谭天明微笑着，“如风，别放在心上，就算辛苦也是我自己找来的，谁叫我自告奋勇呢？走吧，我们先去吃午饭。”他夸张地拍拍自己的肚子，“要不就要减肥了。”

如风微笑着看他一眼，这一段时间他真的很辛苦，一下班就陪着自己满青梅市跑，却连一丝不耐烦都没有。寻访的事情没有结果时，他还想着法儿消除自己低落的情绪。

“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呢？”谭天明看到如脸上的微笑马上问。

“很不错的朋友倒是真的。”如风斜了一眼他，转身就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朋友？是不是男朋友？”谭天明立刻追上去问道。

“再说两句就连朋友都不是了。”如风瞪了他一眼，可嘴角却有一丝淡淡的笑意。男朋友？有这样一个男朋友也不错吧？他任公司副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在他不露锋芒却又有效的管理下，公司的销售成绩便一直呈上升的趋势，一些原来对他不服气的人在可以看见的业绩下也消除了对他的成见。

谭天明可没放过如风嘴角那隐隐的笑意，不过却没有再开她的玩笑了，如风——他在心里念着这个早已熟悉的名字，笑容又在他脸上浮现……

青梅市第一人民医院外面，夜色苍茫中，凌松在铃达的搀扶下上了一部出租车。他看来更瘦了些，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眼神却依然闪亮，是那种绝望的光芒。

“连药也不要？”铃达问，声音里仿佛透着刺骨的哀伤。

凌松冷漠地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车厢里一片沉默，铃达拥着凌松，美丽的眼睛也充满了如凌松一般的绝望，还有——一抹凄凉。

窗外，一弯缺月销魂，凌松把自己包围在浓浓的烟雾之中，思绪如断线风筝飘向了流浪的日子……

舞厅外面的雨渐渐大了，冷冷地敲打着玻璃窗，只是喧闹的舞厅看来并不需要它弱小的声音。凌松疲惫地从台上走了下来，躲在一个角落里，冷漠地看着台上紧接着他表演艳舞的铃达。铃达无疑是个很美丽很性感的女人，她火热的红唇，纤细的腰肢，以及充满欲望的舞姿，足以引起在场男人对她的狂想。只是，这一切在凌松的眼中，不过是场虚无的表演，他全然看不到对方的眼神转向他休息的地方时的幽怨。

佩紫怎么样了？她还是那样长发飘飘柔情似水吗？佩紫——凌松的心又是忍不住的生疼，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离去是如何地伤了她的心，可是，当时的他却敌不过心中流浪的驿动，终于还是出来了。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最后他在这间歌舞厅收起了流浪的翅膀，而后他认识了铃达，而后对方说她爱上了自己，愿意跟他流浪四方。

在舞客们疯狂的尖叫声中，凌松的耳中又回响着那个老医生的声音：“小伙子，你的家人呢？怎么不陪你一起来？”

“我没有家人，”凌松木然地答，家人？母亲在他大学临毕业那年病故，尸骨未寒，父亲就急急忙忙把一个妖冶的女人娶进了家门，后来才知那女人早就是父亲的情妇了。知道这一切后，他便不再回家，他鄙视父亲，恨那个女人。即使父亲去青梅市看他，他也拒而不见。“医生，把病情告诉我就行了。”

“你得的是血癌，晚期，最多只能活半年。”医生的话很平和，仿佛那只是很普通的病症。

“哦，我知道了。”凌松的声音也平静异常，母亲也是血癌死的，想来这是自己的命运吧？

他正想着，眼前有衣香鬓影飘了过来。“昨天你去了医院检查？”铃达幽幽地在他对面坐下，她的节目已经表演完了。

“嗯，”凌松并不愿意谈这个问题，其实又有什么好谈的呢？死亡将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并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可是，他真的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吗？

“结果怎样？”铃达握住他冰冷的手。

“我还可以再看这世界半年。”凌松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铃达睁大眼晴，眼泪已经淌了下来。这世界是不是变得越来越残忍了？

这时候，在这喧器的吵闹声中，不知从哪里钻进来一首歌，一直飘进了凌松的耳中：

……结束这段流浪，如今终于归档，我想找可以放心的床好好躺一躺。结束这段流浪，如今终于归档，我想她，只有她的温柔模样可以让我停止飞翔，让我回到自己身旁……

“我想她，我想她……”凌松喃喃地念着这句歌词，佩紫——他忽然明白了，其实他一直都在想着佩紫，佩紫——这个走进他生命中后就一直伴随着他的温柔女孩，他想她。如果在生命结束之前他还有什么要做的话，那就是回到青梅市，回到他们曾一起度过他人生最快乐日子的城市里，最后看一眼她温柔模样，然后让她彻底忘记他……

月影渐移，凌松回头看着熟睡的铃达，忍不住叹一口气，她真的跟着自己回来了这里。其实她又是何苦呢？明知自己不爱她，却死也要跟着自己回来。唉，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他站起来，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又替她掖好被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租住的房子，半年之期快到，他该去寻找自己最后的归宿了！

天边疏星残月，街头的路灯也变得朦朦胧胧的，凌松孤独的影子被街灯拉得长长的。整条大街上，行人难见，只有他在踽踽而行。

在接近佩紫住所的街角处，凌松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向佩紫住所的窗户，真的希望能最后看一眼那张忧伤得让他心痛的脸。佩紫，原谅我，我不能让你带着对我的爱终老，因为我的生命即将离去，我不可以拖累你。他的眼角——缓慢而又深情地滴下了两滴泪……

这两滴落花般的忧愁，有谁能化去？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