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夜已经很深了，索玛却无法入眠。她甜蜜地地回忆着傍晚时分的美好，她仿佛又嗅到了灵的芳香，感受到了灵的热力，领悟到灵的柔情。在她心中，灵不应该是花，而应该是树，一棵可以依赖的树。

索玛睁着大大的眼睛，躺在床上整理着自己的情感。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不再惧怕父亲，而是开始在心里隐隐约约讨厌父亲来：她看不惯父亲那张邋遢而胡子拉茬的脸，她觉得他的胡子像一窝零乱的草，种在了贫瘠的土地上，枯黄而干涩，毫无生气可言。后来她每当一看到男生，总会联想到一簇零乱枯涩的草在他们的脸上滋生，于是顿生反感，有时甚至要出现生理反应，几乎想要呕吐。她也看不惯父亲在母亲面前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她看见父亲眼睛里有种野兽一般的光在母亲身上扫来扫去，母亲在他的扫视下瑟瑟发抖，她也不寒而栗，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她父亲一样有兽性的一面，但她不断地告戒自己最好不要去沾惹那些隐匿着兽性的男人们。她还听不惯父亲粗声粗气的说话声，她觉得这是一种极为刺耳的噪音，污染着自己的纯洁的耳朵。后来，当她听见男生变声期间发出的声音，她也觉得特别的不自在。有时，她也在心里不断的提醒自己：他是你的父亲，他给了你肉体，给了你生命，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承载着他的灵魂。可是她依然不能爱他，依然不能克制自己对他从心底滋生出来的厌恶。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感觉自己可怕到了极点，她不止一次在心底默默扣问自己：我是不是有心理疾病？我是不是在发狂？因此她的眼里时常溢满了忧郁。

索玛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同性。从小她就喜欢妈妈，妈妈温柔娴静，当父亲把抱怨迁怒与她时，她象一只受惊的小鸟，“扑楞”着翅膀躲在母亲温暖的羽翼下，她顿时就寻求到了一种宁静和安全。她喜欢妈妈温馨的笑容，当她做错了事诚惶诚恐的时候，妈妈的笑容能使她马上释然，她甚至可以趁机撒娇般把自己娇嫩的小嘴唇印在妈妈漂亮的脸上，她特别流连那种细腻温馨而甜蜜的感觉。平时，她力争做最乖巧、最懂事、最听话的孩子，为的是得到妈妈的奖励。妈妈的奖励很美好，那是一个充满赞赏、鼓励和慈爱的吻。刚上初中的时候，她深深喜欢上了自己的语文老师。喜欢她的博学、温柔、优雅。语文老师让她领略到了知识女性的魅力：原来知识竟可以使一个人如此不俗，如此高雅！语文老师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那么优雅，那么迷人！那时，她跟语文老师相处是那样融洽、和睦，语文老师能读懂她的心思，她也能理解语文老师的良苦用心。她心底甚至还隐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那就是她特别喜欢语文老师那细腻光滑的脸，她好几次都想用自己娇嫩的脸去触摸那张她艳慕了许久的脸，她猜想，也许那张脸也像妈妈的一样，像绸缎一般的光洁、细腻，令人割舍不下。可是，她一直没有机会去触摸那张脸，留给她无尽的想象和思念。

如今，她又疯狂（想到“疯狂”一词，索玛不由自主地吓了一条）地喜欢上了灵。这种喜欢显然有别于喜欢自己的妈妈，也有别于喜欢当年那位语文老师。十五岁的她思想似乎有些早熟，她甚至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有时父亲为什么会怒不可遏的大声骂，明白了妈妈为什么总是嘤嘤啜泣。有一次，她偶然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荷兰画家茹宾斯的一副油画：画面是一个啼哭的luo体婴儿，题为“生育”。她不禁一阵战栗，从此厌恶起“生育”和与之有关的词来，她开始渴求一种精神上的圣洁和庄重。她不再迷恋《安徒生童话》，也不再喜欢《格林童话》，她开始迷恋乔治•桑，迷恋勃朗特姐妹，也迷恋莎士比亚……她开始细细品味李商隐，品味温庭筠，品味柳永……她被他们所描绘的美好感情深深打动，她着实喜欢那些作品，她常常倚着卧房的窗台，泻下瀑布一般的长发，双目凝视着远处的螺髻山，陶醉于一幕幕动人的遐思：一位素衣仙袂的人儿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从她的窗前走过，向她挥手，紫红色的披风在雾霭中冉冉飘动。而她，一个孤寂的少女，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怀着一个虔诚的心等待着、等待着，孤零零地等待着。

然而她陶醉中的这位骑着白马的素衣仙袂的人儿的性别却一直很模糊，一会儿是个玉树临风的王子，一会儿又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仙女。直到那天从游乐场游玩回来，这个人儿的形象才越来越清晰：原来她竟然是灵！

灵天生喜爱运动，各种运动都喜欢。她身材修长，协调性又强，随便什么运动做起来都显得潇洒自如。那天她们到游乐场玩耍，灵突然心生奇想，要去骑马。索玛因为胆小不敢去，又不忍拂了灵的意，只得任灵一个人去了。灵选了一匹年轻的白色小马。只见她紧紧拉住缰绳，左脚踏住马蹬，右腿轻巧地一抬，瞬间就潇洒坐到了马鞍上。当灵英姿飒爽地从索玛身边跑过，向她挥动手巾时，索玛突然间一阵眩晕，她仿佛看到那个素衣仙袂的人儿向她飞奔来……

从此，索玛对灵的感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她眼里，灵是完美的：她有男孩子的潇洒，却没有男孩子的浊气；她有男孩子的大度，却没有男孩子的暴戾；她有男孩子的稳重，却没有男孩子的世故。最重要的是，她的脸上永远都不会滋生那零乱枯涩像草一般的胡子，那张脸将永远那么细腻光滑而富有弹性，而且她的声音也不会变得嘶哑难听，永远那么清脆而不乏磁性。索玛知道自己把一颗少女的心交给了另一个少女后，心情十分矛盾，她在痛苦中挣扎，却又无法摆脱，她直觉灵是喜欢她的，想到这里，她又有一丝安慰，觉得自己的情感还是有所寄托的。

月光悄悄爬上了索玛的窗棂，静静地打量着床上失眠的人儿。也许月光太明，也许思绪太乱，也许是黄昏的甜蜜太醉人，索玛索性翻身穿上衣服来到了院子里。院子里月光如泻，庭前“积水空明”，“灵，此刻你睡得可香？”索玛向着灵住的方向轻声谙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