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我不知道这种说法的出处,却在每一个悔恨象潮汐般涌来的夜晚,泪水潸然:果真如此,那该是怎样一个哀婉凄美的故事呢?
曾经,我那么恨爸爸。
那时,爸爸是一个卑微的小职员,挣着每月24元的微薄工资。家里上有年迈的姥姥,下有三个年幼的孩子,生活捉襟见肘。而爸爸每月拿到薪水,总是急匆匆地换成粮食和药品,送给乡下的爷爷奶奶去了。留下我们在家里,过着等米下锅的凄惶生活。
为了让我们衣能遮体,食能果腹,妈妈向老母鸡一样把我们护在她的羽翼之下,然后向侵犯了我们利益的爸爸进攻!妈妈毕竟是一个芊芊女子,每每败下阵来,一边清理着“战场”,一边或痛哭,或低泣。而一旁瑟瑟的我,也会放开喉咙,释放着自己对“战争”的恐惧。
这一幕在我脑海中的印记如此深刻,以至于多年后,我们已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妈妈和爸爸也早已偃旗息鼓,我却仍然在痛恨爸爸。一个心里没有儿女的爸爸怎么配作爸爸?一个让妻子如此伤心的丈夫如何能算个好丈夫?
在家里,我努力躲避着爸爸,尽量不和他说话,不叫他“爸爸”。爸爸似乎满怀歉疚,常常主动地、讨好地、小心翼翼地和我搭讪着,我总是白他一眼,象甩过一颗重磅炸弹一样把爸爸挡回去。看着爸爸叹着气沉默地走开,我的心里竟充满报复的快意。
其实,是我对爸爸的怨恨象魔咒一样控制着我的头脑,让我失去了正确评价爸爸的能力。爸爸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当年,凭借着对文学的痴迷和契而不舍的写作,他完成了从农村走向城市的艰难历程,我们也由此走出大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爸爸一生非常勤奋,他坐在书桌前用功的身影,是定格在我脑海中不变的风景。他的好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使我们从小就在学习中找到了乐趣。闲暇时,爸爸会给我们吹上一段笛子,那悠扬的笛声从他的口中渲泻流淌,让我听得如醉如痴。爸爸喜欢京剧,那个年代流行的“样板戏”,爸爸唱得有板有眼,耳濡目染,时间长了,我们也能哼唱几段。于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我们兄妹三人一字排开,唱上一段,是家里延续了好几年的保留节目。
年少时那么多快乐的时光,都被我对父亲的怨恨掩埋在阴影里,见不到阳光,一如我那见不到阳光的心。爸爸是那么地以我的学习成绩为骄傲,而我却每每拿着成绩单,绕过爸爸,去送给妈妈。爸爸的眼神里也曾流露出深深的忧郁和无奈,我从来不肯用心去体会,直到我的爷爷奶奶相继病逝。
处理完丧事之后,爸爸一下子苍老了。他把我们兄妹叫到跟前,说:“这些年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的妈妈。爸爸无能啊!”顷刻间,所有的怨与恨,苦与痛都化作了奔涌的泪水,飞泻而出。我多么想跪在爸爸面前,对他说:不,爸爸,是我错了,您能原谅我吗?可是,这么多年和爸爸之间的距离感,象一堵墙一样横亘在我们之间,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我彻底地理解了爸爸。在那个经济拮据、物质匮乏的年代,一边是生身父母,一边是亲生骨肉,爸爸那样做,不过是不能两全的无奈取舍呀!这些年,我何曾试着去体会爸爸内心的苦痛?我何曾想着去分担爸爸的沉重负担?如果我自己的父母需要女儿这样的救助,我能做到象爸爸这样吗?我的心里充满了悔恨和不安。这悔恨象石头一样压在我的胸膛,让我一天天感到沉重。我寻找着机会,想向爸爸忏悔我年幼无知的错误,告诉他我多么爱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一天还没有到来,而且永远也不会来了。早晨起床的爸爸,突然大口地吐着鲜血,然后就慢慢倒下了,象一片叶子,悄无声息地飘向了大地。
爸爸走了。
清理爸爸的遗物时,在一件爸爸穿了十几年的灰色上衣的贴身衣袋里,我找到了一张诊断书,上面赫然写着:胃癌晚期。时间是半年前。和诊断书在一起的,还有爸爸写给妈妈的遗书:“……我知道自己的病已无药可治了,就不要浪费钱了,也不要牵扯孩子们的精力了……你们要平安快乐地活着。”
爸爸选择了和他的父辈截然相反的方式,给自己的生命划上了句号。我捧着爸爸的遗书,捧着爸爸这沉甸甸的、用生命诠释的父爱,泪雨滂沱。
有人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依依不舍追到今生。我不知道这种说法的出处,却在每一个悔恨象潮汐般涌来的夜晚,泪水潸然。前世今生,您的爱是女儿不能承受之重啊!而我,今生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我爱你。
我们总是以为自己拥有着大把的时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挥霍着日子,却不曾想过生命在飞逝的时光面前,是多么脆弱和无奈。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握今天,今天就说我爱你。因为未知的明天,带给我们阳光和希望的同时,也许还会带给我们永远的悔恨和心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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