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尺距离，十八阶台阶。成衣店门关上之后，死亡的气息更重。

对于吃饭，一向养尊处优的寿山王很有经验，而且很有品位。菜肴的色香味要俱全，吃饭的氛围尤其讲究，再高档的饭店，一进去冷冷清清，他不喜欢，就是在家平常吃饭，一桌也要二三十人口，否则再好的菜肴他也是没有胃口，而且这二三十人当中还要翠红柳绿歌舞升平。

三个月前，一直如此。三个月后，寿山王只要填饱肚皮。“寿人府”亮着灯，冷冷清清。掌柜在吧台里打着瞌睡，一个伙计操着一把杀牛的刀剁着烤鸭骨架，就像这只已经削皮剔肉的烤鸭和他有着深仇大恨。一个人靠窗而坐，一身黑衣，低着头隐在光影里，他的面前已经一堆吃完的空盆，而意犹未尽，几个盆里是金黄的鸭皮、鸭肉，还有两只完整的烤鸭放在面前。

寿山王走过去，坐下，眼睛从烤鸭上移开，看着吃烤鸭的人，然后叹气，说：“真是浪费。”那人却是白了他一眼，继续手嘴并用，一刻功夫，又是一盆香脆的鸭皮下肚，寿山王看那盆中还剩一块鸭皮时，终于忍不住突然出手，那盆已经到了手中，寿山王将那一块薄的恰到好处的鸭皮放在眼前，迎着灯光更显得晶莹剔透。说：“这样的鸭皮要是粘着京城‘福来居’的酱，卷着济南府的烙饼，夹着山东的葱丝吃起来，才不辜负这‘寿人府’金牌烤鸭的牌子。”话音未落，那个操着牛刀狠劲剁鸭架的伙计已经将酱碟、烙饼、葱丝啪的一声放到寿山王面前。

那人却是一声冷笑，说道：“逃命的人还这么讲究，真是好笑。”他说好笑，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看看寿山王，突然张口在面前的每盆烤鸭上吐了一口吐沫，连那两只完整的烤鸭。

“真是糟蹋。”寿山王死死的盯着他看。突然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抓住一只烤鸭，一只手拎着鸭头，另一只手轻轻一抹，金黄的鸭皮如碎纸片一样坠落在地，张口咬下一只鸭腿，津津有味的咀嚼着。那个人见此，也是丢下面前切成薄片的烤鸭，抓起最后一只完整的烤鸭，张口连皮带骨头，不一刻，那鸭已经不见，全被他吞到肚子里去。

“真是糟蹋。”说这话的已经不是寿山王，在柜台里打磕睡的掌柜慢吞吞走了过来。看着这深夜的两个吃客。摇头晃脑，说：“我‘寿人府’在京城老字号当中，以金牌烤鸭为镇店之宝。讲究的就是火候、刀法，火候是用长岭桃木烧烤，烤出来的烤鸭带着天然的桃木香味，刀法是用牛刀宰割、削皮，如你们这样吃法，不如到外面吃叫花鸡去。”

坐在桌子边上的两个人却是纹丝不动。“江湖人称铁嘴钢牙的周不万‘吃人不吐骨头’，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寿山王将一条鸭腿肉吃下，只剩骨头，拿在手上，看着对面的食客。难道这个不起眼的汉子就是江湖上让人闻风色变的一流杀手铁嘴钢牙周不万？这周不万杀人不用刀也不用剑，甚至不用腿也不用拳头，而是用嘴，如狼一样，先咬断对手的脖子，然后掏出肚肠，剩下的肉和骨头，就被他连皮吞下。

这样的人，江湖上谁碰到不胆寒？

“和一方霸主富可敌国的寿山王比起来，我算什么。”‘吃人不吐骨头’周不万冷冷的说。

“啊？寿山王驾到，失礼失礼。”掌柜嘴里说着失礼，身子却是不动，站在寿山王身后三寸地方，招手叫来店小二，说：“寿山王降临‘寿人府’可是让我小店蓬荜生辉，赶紧的削制一份上好的金牌烤鸭，好好的招待一下。”

“好呢！”店小儿将一条毛巾甩在肩上，转身进了厨房，不一刻，左手持刀，右手拎着一只还在滴油的烤鸭到了寿山王面前。说了声：“爷，您可看好了。一百二十八刀一百二十八片，不会多不会少，我寿人府的烤鸭决不欺客。”就见他把烤鸭抛起，左手牛刀照着空中的烤鸭削去，那牛刀飞快，先还是能看到雪亮厚重的刀影，到最后只见一团耀眼的光影，面前的盆子整整齐齐的多出来六圈金黄色的鸭皮，那鸭皮就如巧手摆放在晶莹的瓷盘一样整齐，寿山王似是看的呆了，甚至连对面的‘吃人不吐骨头’周不万鬼无声息的到了自己面前，也没有发觉。

如果寿山王这时候回头看看，他一定会比看到周不万瞧着他的脖子打量从哪里下口更为心惊，因为那个始终站在他身后三寸地方的掌柜正将一把寸长的柳叶刀慢慢的逼近他的脑后，一寸，只有一寸，这寸长的柳叶刀就要刺进他的脑后经脉。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寿山王不知道死到临头，竟有心情数着店小二牛刀削着鸭皮的刀数。那刀多快，转眼已经是一百二十八刀。就在这时候，寿山王突然身子前倾，嘴里喊了一声：“寿人府的金牌烤鸭果然不欺客，一百二十八刀不多不少。”嘴里说着，手也没停，随着身子突然前倾，那双手捏成碗粗的拳头砸在刚才悄无声息逼近的周不万的嘴上，就听闷哼一声，周不万偷袭不成，层层后退三尺，撞在背后的墙上，那墙晃了晃，就要倒下。周不万张开嘴连牙带血的吐出来一口脓痰，然后就从他的嘴里咕噜咕噜的往外流血。

寿山王一拳将他嘴唇打裂，竟也是震坏了他的五脏六腑，那血咕咕不止，看来这铁嘴钢牙的周不万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吃人不吐骨头，可能连性命也是不保。

这不本来就是绝杀的局势？

周不万在前，看住寿山王的脖子喉咙，因为他本来就是江湖上一流的杀手，这个杀手杀人不用刀不用剑，甚至也不用拳头和腿，他用嘴。铁嘴钢牙，江湖上并不是浪得虚名，多少人被他咬死之后，连肉带骨头吞下。

身后三寸的地方站着掌柜，手中柳叶刀明明已经到了寿山王脑后一寸的地方。因为他是‘掌柜’，是生意人，他做的是杀人收钱的生意，所以比起别的杀手来，杀一个人要精打细算，每一步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寿山王之所以被江湖上人称作寿山王，不是只因为他富可敌国，还因为他独具寿山统领中原江湖，武功心智自是高人一筹。‘掌柜’做生意从来不亏，作杀手也从来没有失手，因为他精打细算，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而且从来不作没有把握的生意，对待寿山王这样的人，他等他上门，

所以他在三家店这边开了一家烤鸭店，因为三家店是寿山王逃亡路上必经的路。他开烤鸭店是因为他事先知道，寿山王享乐惯了讲究吃喝，这一路被人追杀过来，他还不闻到烤鸭的香味自己上门。

果然，寿山王进了‘寿人府’，‘寿人府’如何？谁能比当掌柜的更清楚，高手之争，天时地利也是重要。

但是，掌柜迟迟没有出手，甚至连铁嘴钢牙周不万逼近寿山王面前，他也只是把寸长柳叶刀逼近寿山王脑后一寸的地方。就是一寸，不多不少。他专等着寿山王躲避周不万的袭击自动把脑后经脉凑到自己的柳叶刀上。

这时候，‘伙计’一百二十八刀已经使完，盆中大小均匀厚薄有度的金黄色烤鸭皮和这一手‘杀鸡也用牛刀’的刀法果然吸引住寿山王的眼神。甚至连已经逼近他面前的‘吃人不吐骨头’周不万打量他的喉咙考虑从哪里下口，他也没有分心去看一眼，还哪能顾及到脑后只有一寸长的刀？

真的是绝杀！寿山王一拳砸伤周不万，让他从此再也不能吃人不吐骨头，但是带着隐隐风雷之音的牛刀削完烤鸭皮之后已经到了他的头顶，那把寸长柳叶刀也是悄无声息的在他脑后一寸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