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采采苤莒》时，想起车前草，想起母亲，突然地对野地里一切的清香涌起了一种眷恋，而这种眷恋总是与童年有关，与曾经的生活有关，与自然的恩赐有关。童年走了，但那种清香还在心底，曾经的生活远去了，但我所认识的一切还在梦里，大自然虽然受到人类越来越多的破坏，但谁又不是一直在自然的恩赐中呢？人类少了阳光，少了翠绿，少了风雨，少了天荒地老的诺言又会怎样呢？

小时候，和父亲住在矿山，父亲经常出差，有时把我放在隔壁邻居家。但幼小的我十分敏感，总认为那就是寄人篱下。于是稍大，逢父亲出差，再不愿到别人家了，父亲留下几元钱生活费，就去云游。一个人的家就成了我的天堂。

初春时节，总是阴雨绵绵，终于放晴了。周末，与小伙伴带上个竹篮框，框里垫块破布，来到学校球场。球场的嫩绿嫩绿的草丛里，这时可隐藏着宝贝呢。放下蓝框，两个人蹲在还湿湿的草丛间寻找着。小伙伴一声惊喜地叫着：这里，快来快来，好多啊。声音里有着迫不及待。脸上也泛起激动的红晕。我赶快跑过去，心急得有时把篮框也忘在了身后，等到手里一团团地抓不下了，才想起来，于是又回头乐癫癫地捡起篮框。把手里的宝贝轻轻地放进去。只一会儿，篮框里就似叠上了一层墨绿的云，柔柔地，惹人怜爱。湘北的人都叫它地木耳。因为它形似木耳，但又比木耳更薄更嫩，如同年幼的女孩，更值得呵护与关爱。

同时放进去的还有我儿时简单的快乐。

收获了满满的快乐后，我们唱着歌回家。那时，猪肉只有五角钱一斤。路上在肉摊称半斤。便与小伙伴筹划着晚餐了。只是地木耳洗起来是件极困难的事情。因为它软软地铺在草间，很多的枯黄草叶附在它皱褶的身体里，有些地木耳采回来就已经碎了，一小片一小片，但我们不愿意丢弃每一枚破碎的心，于是耐心耐烦地翻开每一个皱褶，把每片枯草捡出来，又一遍一遍淘洗，直到完全干净。然后把肉片切碎，和着地木耳一起放进七成的油锅里爆炒，再放上姜丝，蒜瓣儿，盐醋适当，捞起来就成人间美味。邻居望着我们忙碌的样子，都笑话着两个小女生的游戏。可就是这样的游戏让我学会了从大自然中找到快乐。

于是后来的每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就盼着父亲出差，游戏才能重新开始。

这样的游戏持续到小学毕业。离开了那片球场，到外地读中学，下雨的时候忙着想少女的心事，慢慢地，地木耳就走出了我的生活。

现在成人的我，更无闲情找回那种欢乐了。有一天偶在书上看到地木耳的介绍：地木耳俗称葛仙米。是一种能耐干旱而不致丧失生活力的蓝藻。味道鲜美，营养丰富，特别是含钙丰富，以其食用或入药。《本草纲目》：地木耳“补心、清胃”“凉血、明目”。《药性考》：地木耳“久食色美、益精、悦神、至老不毁”。

合上书，那个初春的阳光又回到眼前，那些个埋在草丛间的团团墨绿又回到眼前。

那时矿山的宿舍有很多平房，一排一排，整整齐齐。中间隔着水泥小道。平房的前后往往留有一小块泥地，可供人们种菜养花，矿山的男人、女人就在栽花种菜的日子里闲适安逸地过着生活。

每到春天，在房前屋后见不到阳光的湿湿的泥地里，就长出一种宽卵形的叶，嫩绿色，和任何春天的植物并没有多大区别，没人刻意去栽种，风就是撒播的能手。所以它也没有张扬的姿态。但只要有人得了咽喉炎，咳嗽不止，这家的女主人，必要找到它，然后轻轻地连着叶片一起采下。再熬制成药，给亲人服下，如同服下了一剂定心丸。

当我得知它叫鱼腥草时，我曾凑近闻过它的味道，嗯，难闻，一股鱼腥味扑鼻而来，令我直想远离三尺。或许是我没有从它那里受益吧，所以想起那股子味道，连同它的名字我都觉得是丑陋的了。每每走过它身边，都不屑地瞥上一眼。

直到那一天。我的牙痛把我折腾得伤肝断肺。

什么药也都不管用了，肖伯伯走到我面前，递过一把深绿色的鱼腥草，面带微笑，和蔼地说，“把它揉碎了，含在痛的地方吧。”那时我已是山穷水尽，没有他法，勉强地接过，刺鼻的味道让我觉得生活是多么的无奈。洗干净，捣碎，闭着眼，放进牙齿间。一瞬间，那种刺鼻的味道消失了，只觉出一种清凉，而伴随着清凉，深切的疼痛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至此，鱼腥草就成了我心中最平凡也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

鱼腥草没有美丽的外表，没有花香般的味道，但对人，它却是默默地奉献。不求回报。至今，它依然生活在潮湿阴暗的地方，等待着人们需要时的采摘。我们的身边其实也有很多如同鱼腥草般的人，只是我们忽略了，因为他们只在你需要时才出现。

鱼腥草不仅可做药，亦可食用。同事中有一个四川的阿姨，最大的爱好就是采鱼腥草，然后洗净，在沸水里过两秒钟，捞起，放上油盐醋，干辣椒末，就是一盘可口的凉拌菜，据她介绍，喜欢抽烟的老公最喜欢吃她做的凉拌鱼腥草呢，妻子把所有的关爱都融进了鱼腥草里。因为鱼腥草可以润肺，可以防止口腔炎。

进城定居后，到处是钢筋水泥的森林，难再见到湿湿的泥地。公园里，也只是做作的风景。久而久之，似乎消失了对鱼腥草的记忆。一天，带着儿子在超市里闲逛，打发着周末的时光。突然在蔬菜的柜架上，看到了一把鱼腥草，一时间我呆住了，鱼腥草，你终于能在城市里生长了吗？城市的人们啊，你们也终于认识了它吗？我欣慰着这样的改变。

所有的清香散落在记忆中，如同星星一样闪着诱人的光。收集这份清香，收集过往的岁月，给大自然，给我那天真的儿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