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叶子阿姨多大了？”一家人穿过树林，来到邱叶墓前时，孩子望着周舟问。

周舟放下手中硕大的花篮，想了想，回答道：“25岁。”　

“咦？我每年都要长1岁，为什么叶子阿姨去年25岁，今年还是25岁呢？妈妈你记错了，她都26岁啦。”　孩子在幼儿园学了算术，这么简单的问题，早难不住他了。

夏枫走过来，摸摸孩子的头。“小家伙，等你25岁的时候就明白了。”

孩子仍然是似懂非懂，眼中荡漾着童真。25岁对他来说太遥远，太漫长，只是，爸爸妈妈脸上的肃穆，让他隐约感觉到了死亡的残酷。

这一天，是清明节。夏枫和周舟都已站在30岁的门槛上，孩子也5岁了，惟有长眠地下的邱叶，永远25岁。

2

那年，夏枫刚来到这个月光清凉的城市。他常常去一家名叫“小叶子”的咖啡店，并且每次都坐在同一个座位上，整晚品着一杯咖啡，默默地望着吧台。

那个座位正当风口，别人都不愿意坐，惟独夏枫例外。因为，吧台前有一个忙碌的女孩，她的肤色如象牙般剔透，眼神如秋水般宁静而忧伤，让夏枫心生怜爱。而那个座位，是看清女孩侧影的绝佳位置。

一天夜里，夏枫照例来到咖啡店。外边下起了大雨，他也不急，反正“小叶子”还要两个小时才打烊。可那雨似乎在考验他的耐心，叮叮咚咚地下个不停。他的视线不知不觉由吧台转向了外边，脑中浮现出自己变成落汤鸡的模样。

“我送你回去吧。”无比轻柔的声音，竟惹得夏枫一阵战栗。眼前站着的，不正是他每夜偷偷欣赏的女孩？她手里拿着把伞，对夏枫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枫撑起伞走进雨中。伞太小，两个人推来推去，衣袖湿了个透。夏枫的脸烧得厉害，好不容易找了个话题：“你工作时间跑出来送顾客，不怕老板说？”　

女孩狡黠地笑了。“我就是老板，开个小差，谁能管得着？”

夏枫有些不好意思，自我介绍道：“我叫夏枫，枫叶的枫，24岁。”

“我叫邱叶，枫叶的叶，也24岁。”

“这么巧？”夏枫停下来，以为女孩在开玩笑，却见她的眸子里盛满了认真。“以后就叫我叶子吧。”

24岁的叶子，在夏枫记忆的星空中，一直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尽管她身材那么瘦弱，皮肤那么苍白。

3

“叶子，送给你。”夏枫再次出现在“小叶子”咖啡店，便迫不及待地将一束火红的玫瑰递到叶子手中，生怕耽搁一会儿，就没了勇气。

“你这是投桃报李吗？”叶子促狭地盯着他，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把他轻松看透。

“是……不是……”夏枫不明白，平日洒脱的自己，为何一到了叶子面前，就慌得不成样子。“虽然我还是感冒了，但是……thank　you　all　the　same·”

“我也感冒了，但是……为了一个风雨无阻来看我的男孩，值得。”

叶子又在模仿他说话的方式。原来她一直都明白他的来意。

“我是个注定不能轻易沉醉爱情的人，一旦沉醉了，就沉到底吧。”当晚，叶子去了夏枫的家，并打算在此安顿下来。

在略显昏暗的灯光里，夏枫拥着叶子羽毛般纤柔的身体，有一种明亮的幸福，放肆地弥漫开来。

4

夏枫和叶子像两个傻傻的孩子，在爱情的国度中徜徉不止。夏枫一叫“叶子”，叶子就调皮地喊他“疯子”，然后和他“扭打”成一团。只有这时，她的脸颊才能飘上几朵红云，却总是气喘吁吁地瘫在夏枫怀里。

“你我不过是一场游戏，哪天玩够了哪天算呗。结婚？多老土啊。”夏枫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从叶子口中说出的话。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为了多陪他，她宁可把咖啡店交给店里的几个女孩子打点，可为什么，在他鼓起勇气求婚的时刻，她又表现得如此不在乎？夏枫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结果却是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之中。

叶子没有告诉他，就在那天，她无意中看见了他手机里的短信：“分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悄悄爱上你的样子，我愿意化作那古老的树，站在你每天回家的路。历经了多少的风吹雨打，我依然痴痴等着你的回答，每一个月光下美丽的神话，难分辨是真是假。”

短信落款是周舟。叶子听夏枫说过，周舟追求了他两年，只是，他对太明朗的女孩子反而不那么感兴趣，不像叶子，身上笼罩着难以言说的神秘感，让他总想去探个究竟。

5

“宝贝儿，等我一会儿，我下去买点东西。”叶子亲昵地拍拍夏枫的头，走出门去。　

半晌，门铃脆响。

“你这家伙，出去怎么不带钥匙？”夏枫幸福地嘟哝着，冲过去开了门。

“你给过我钥匙吗？”门口站着的，竟是周舟，手中还提着个生日蛋糕。

夏枫这才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愣着干吗？不是你昨天发的短信，让我晚上7点来给你过生日吗？你还把地址告诉我了呢！”周舟说着，掏出手机要给他看短信。

“哦，是啊，是啊。”夏枫摸摸后脑勺，做出恢复了记忆的样子，一颗心仍是云里雾里。他分明记得自己没有梦游史啊，那么昨天，是谁发的短信？

夏枫把周舟让进屋里，手忙脚乱地倒了杯茶。在周舟眼里，夏枫像个双面人，白天总那么冷淡，晚上发短信时又那么热情。现在是晚上，他也不乏热情，只是像有心事，就连周舟这个大大咧咧惯了的女孩，都感觉到了。

6

夏枫的确有心事。他一直在思考，如果叶子回来了，他该怎么办？两个女孩子，一个是他爱入骨髓的，一个是爱他入了膏肓的，他丝毫不想伤害任何一个。

叶子恰恰是从夏枫生日那晚开始消失的。夏枫曾试图去找，然而，她的电话永远拨不通，咖啡店也关了门。夏枫心里涌上了些许悲凉：也许，叶子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她只把他当作一个好玩的游戏，若非如此，又怎会走得悄无声息，了无牵挂？

除夕之夜，周舟陪夏枫守夜，许愿。夏枫仰望着满目烟花，安慰自己：不爱也罢，就当叶子不曾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况且他已经有了周舟，她许诺要嫁给他，甚至替他省略了求婚的过程。

夏枫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新娘试婚纱。周舟脸上的表情，比窗外的春光更明媚。

电话不合时宜地尖叫起来。“您好，市医院。您的爱人目前有生命危险，请过来一趟。”

“我爱人……”夏枫懵住了。他的爱人，不就在身旁吗？

对方挂断了电话。夏枫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起身冲出影楼。

7

夏枫的预感完全正确。病床上的女孩，是叶子。25岁的叶子，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血色，小小的身体缩在白色床单里，就像一枚飘零的秋叶。

“你爱人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根本不能要孩子，你怎么一点都不考虑她的安全？真难为了她，都快昏迷了，还不让我们给你打电话，说你忙……”

医生的语气中充满了责怪。夏枫记起来了，在叶子的手机电话簿里，他的名字叫“爱人”。

叶子用一个生命的结束，换来一个生命的诞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钟，她也没能再听到夏枫的呼唤。

那天是清明节。孩子的名字，就叫清明。

每年的清明节，夏枫和周舟都会带着清明去看叶子。等到清明25岁时，他们会告诉他，叶子阿姨为什么永远25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