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

床头上的钟正不停地走着，时针已经指向深夜十二点，佩紫却毫无睡意。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木镯，不想回首的往事终于从她的心底深处浮了上来，化成了满眼的薄雾，飘回了那个闷热的下午。那天下午，她的叔叔兰应鹏出外办事没有回来，家里只剩下她跟她的婶婶何雪容。何雪容比兰应鹏小十岁，是个娇小玲珑却又颇有心计的女人。

“佩紫，你给我过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何雪容冷冷地说。

十八岁的佩紫顺从地坐在她面前，这个比自己大十八岁的女人想说什么？

只听何雪容继续说道：“你不是老是问你父亲和母亲的事吗？我现在告诉你，你的父母并没有结婚，因为当时还在生的应鹏她母亲不同意。你父亲在你三岁的时候突然失踪，于是那个野女人便可怜巴巴的抱着你这个野种来了我们家，然后把你丢在我们家就走了。”

佩紫听着这些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的话，沉默的攥紧了拳头。如果她是男孩的话，一定会在一听到婶婶骂她母亲是个野女人时就会一拳挥了出去，但她是女孩，她只能低头听着，忍受着。

只听何雪容继续说：“如果不是你叔叔力争留下你，我想你根本不会在我眼前长大。所以，我已经跟你叔叔商量过了，如果你现在考上大学，那些学费我不会再出，你自己解决好了！”

是叔叔要留下自己的？一直以来，在她的记忆中，叔叔是个懦弱的人，只要婶婶发了话，叔叔他就一定不敢反对。她现在才知道，当初竟然是叔叔坚持收留了她，只是叔叔为什么会这么做？还有，原来自己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可是她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从来不回来看看自己？

“哦，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何雪容转身从抽屉里的一个小木箱中拿出一个木镯子，随便地往佩紫身上一扔，说道：“这是那野女人留给你的破镯子，你拿回去吧！真是穷就是穷，连镯子都是破木头做的。”她丢下这么一句，一扭身便出去了。

佩紫紧紧捏着手里的那个木镯子，止不住的泪水终于滴在上面。妈妈，为什么你走的时候不带我走呢？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个一丝亲情都没有的冰冷世界里？她抬起头，瞪着何雪容的背影，冷冷地说：“婶婶，我妈不是野女人，她有名字，她叫夏雪英，请你尊重一下别人也尊重一下自己！”

何雪容听着佩紫所说的话，马上回到佩紫面前，冷笑着说：“嘿，看来翅膀硬了，竟敢顶我的嘴了。什么名字？就是不如野女人叫得顺口。怎么着？”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何脸容脸上挨了有生以来最没想到的一巴掌。“你——”何雪容气得七窍生烟，对着佩紫没头没脑就是一顿撕扯——

“女儿啊，妈对不起你啊！”一声尖利的叫声打断了佩紫对往事的回忆。她慌忙看向那老妇人，原来并没有醒，只是在说梦话。梦中的她双眉紧皱，表情看来极痛苦和自责，而在她的眼角上还慢慢溢出了几滴混浊的眼泪。佩紫心中一阵颤抖，这老妇人心中蕴藏了多少痛苦呢？明天，自己就带她到医院去，看看能不能医好她的疯病？在看到她手上的那只跟自己相同的镯子以后，她就再也放不下这个陌生的老妇人了！

替老妇人盖好被子，佩紫便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下了。在梦中，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老先生说的话：“……据说，凡是佩带着血玲珑的人，因为意外而跟自己的亲人分开后，不管他们分离了多久，失散得多远，他们都会在血玲珑的帮助下感应到亲人的存在而相逢、相认……”

天终于慢慢亮了。

七点钟，谭天明便准时起了床，这是他在英国留学时就养成了习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坚持了下来。吃过早餐，他稍事休息了一下，便出门上班。一开门，便见对面的莫如风也准备锁门上班。

“早上好。”谭天明先开口向她问好。

“早上好。”如风闷闷地低着头说完，便向电梯处走去。

“哎，你不是还在生我昨天的气吧？”谭天明追上去说。

“我哪敢生你的气？”如风白了一眼他，“我不怕被炒鱿鱼啊？”说话间，电样梯门也开了，看来时间还早，电梯里还没有人。

“小姐，请！”谭天明站在电梯门边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等如风进去后，他才跟着进去。

“如风，今天的情绪怎么很低落的样子？”谭天明问，眼里竟有一丝关心。

“不知道，一起床就觉得有点怪怪的，也讲不出什么原因。”也许是看到了他眼中的关心，如风倒没有再跟他抬杠。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的缘故？”谭天明推测着问，他是真关心她的。

“也许吧。”如风展颜一笑，“谢谢你的关心。”

“中午一起吃个饭如何？就在上次我看见你的那个餐厅？”谭天明微笑着问。

“吃饭？”如风微微皱眉，马上又点头，“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答应他，昨天还跟他顶了几次嘴呢！而且，站在他身边，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看来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朋友吧？

到了停车场，如风正准备上车，身上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接听，原来是佩紫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她今天要送一个人去精神病院，能不能送她们去？精神病院？佩紫在搞什么嘛？

“好，我马上过去。”如风立刻答应，然后收了线。

“如风，有事？”谭天明走过来问道。

“佩紫有点事要我过去，拜托你一件事。”如风急忙说。

“请说，”谭天明微笑着看住她，“可是跟总经理请假？”

“这事我想一时半会也弄不好，你帮我请半天吧，工作我下午回去做。”如风望着他闪亮的眼神，心中又有异样的感觉泛起。她急忙低下头，“我走了，中午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会跟你一起吃饭。”

谭天明微笑着看着她开车离去，才向自己的车走去。如风并不知道，在谭天明没有来青梅市时，因为他身边一些人的介绍，他就已经对她充满了好奇之心。本来，他以为自己不会就这样喜欢上一个从来不曾见过面的人，可是，当他真正见到如风后，他便知道，自己对她的感觉没有错，是的，他喜欢上她了。

如风驾车到了佩紫楼下，只见佩紫正扶着一个老妇人走下楼梯。“佩紫，她是谁？”如风走上前问道，忽然觉得这老妇人很熟悉，咦，她不就是昨天那个疯女人吗？她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佩紫怎么会把她带回家里来的？而且还要带她去精神病院？

“如风，真对不起，你先我们送到精神病院去后我再告诉你事情经过。”佩紫急忙说。

如风虽然满腹疑虑，但听到佩紫这么说也只好压住了好奇心，专注地驾着车向目的地驶去。经过四十分钟的车程后，她们终于到了被花木围绕的精神病院。

经过医生的检查后，老妇人被送到了治疗室。

“医生，阿婆的病不要紧吧？”佩紫迫不及待地问。

“象她这种病人，都是因为情志受到打击不得郁解，又没有人关心她，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经过治疗的话，一般都能恢复一些理智，但想全愈就很难了，还得靠她的亲人多点关心她才行。”医生慈祥地笑着说。

“哦，是这样。”佩紫点头，“谢谢医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来看她？”

“我们这里一般需要观察病人一到两天才可以对症下药，所以你们最快也要后天才可以来这里看她。”医生说。

“那我们后天来看她。”佩紫隔着观察玻璃窗看着老妇人，才恋恋不舍地和如风离开。也许是受了佩紫的感染，如风也觉得心里有几分难受，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自己完全就不认识她啊！

“佩紫，她是你的什么人吗？”如风问。

“如风，你这个问题还真的问倒我了，”佩紫微微皱眉，“我并不知道她是谁？”

“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把她送来了医院？”如风吃惊地停住了脚步，“佩紫，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佩紫微笑，遂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血玲珑？”如风诧异地看着佩紫腕上的木镯，这世上还有如此有灵性的饰品？这时她才注意到佩紫戴着的木镯果然有着与众不同的光滑和通透，最难得的是它上面真的不带一丝尘垢，洁净无比。“可以给我看看吗？”她忍不住说。

“好，”佩紫褪下木镯，递给如风。如风轻轻接过镯子，静静地注视着它。它真的有那么神奇吗？那么自己的父母有没有可能也这样的东西？转念一想，她不由哑然失笑，当然不会有了，因为自己身上并没有任何一件“血玲珑”做的饰品。在孤儿院的时候，如果被送进来的孤儿身上有什么饰物或者书信，院里都会收藏好，直到她或他离开孤儿院时才会交给她。但自己在离开孤儿院时根本就没有收到任何一件东西，所以也就不可能有什么饰品了，更不用说“血玲珑”了。

在把镯子交回给佩紫的时候，如风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镯子那里传到了她的身体里，心似乎有微微的疼痛。她摇摇头，是自己的错觉吧？都怪佩紫，说得这么神奇，倒让自己疑神疑鬼了。

上车的时候，如风想起中午谭天明的约定，便说道：“佩紫，我中午跟谭天明吃饭，你也一块去吧。”

“呀，跟他吃饭？”佩紫微笑，“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改善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矛盾，何用改善？”如风看她一眼说。

“我还是不去了，省得做电灯泡。”佩紫笑着摇头，系好安全带。

“我和他的关系你可不要想偏了，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如风发动车子，“电灯泡？你想做还做不到呢！”

“如风，我虽然才见过天明一次，倒觉得他还不错，配你正好。”佩紫认真地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并不是一个尖刻的人，怎么就喜欢针对他？”如风淡淡地笑着说，佩紫在她心中俨然已有了妹妹的份量，所心她很自然的没有隐瞒自己不为外人知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缘份真的很奇妙，谁会想到只见过几次面的人在初次相见时就有了老朋友甚至是亲人的感觉呢？

中午时分，谭天明便去了公司附近的那个小餐厅，一抬头，却见如风已经坐在里面了。“你来得这么早？”他在她对面坐下，“点菜没有？”

“回到这里时已经快下班了，所以直接来了这里。”如风淡淡地笑，“是你请客，那菜也该你点才是，客随主便。”

“那不合你的口味就别怪我了。”谭天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然后招手叫服务员过来，很快点了几个菜。

如风听他报完菜名，不由吃了一惊，什么苦瓜排骨，什么豉汁焗鸡，还有清炒油菜，瑶柱三鲜汤什么的，这些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他怎么都点到了？她不由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吗？”

“都是你喜欢吃的？看来我们两个人感觉一致哟！”谭天明微笑着说，“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两个真的注定有缘？”

真的吗？他也喜欢吃这些？如风看着的微笑，好半晌没有说话。注定有缘？也许是吧？

两个人吃过饭，结了帐便出了餐厅，向公司的方向走去。走到上次遇到那老妇人的小公园，如风停住了脚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如风，怎么了？”谭天明看着她的表情，不由问。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我的生身父母，他们可还在生？我是不是该去找找他们？”如风有点迷惘地说。

谭天明有点意外，问道：“你的公司履历上不是说他们都在青梅市吗？怎么还要去找他们？”

“那是我的养父母，他们现在已经过了香港那边。”如风摇头说，想起在自己生命中好象从来没有出现却又深埋心底的亲身父母，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牵动了似的隐隐作痛。

“你是被收养的孤儿？”谭天明这才知道。

如风点点头。“嗯，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对自己的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说，“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去了孤儿院，我的身世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可看到佩紫那样对待那个老妇人，我的心被触动了，也许我也要去寻找一下我的父母。”

谭天明点头，说道：“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在哪里，确实是心中的一根刺，如风，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寻找他们。”

“你肯帮我？”如风微笑，“那真是求之不得了，先多谢你了。”

“何必谢呢？我是自愿帮你的。”谭天明拍拍她的手臂，“快走吧，又准备迟到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