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次回来以前，燕子以为自己对过去的事情早已经淡忘了，没想到那些往事的色彩不仅没有退去，从某种程度上加深了。埋藏在心底的少女情怀像初夏的荷花，浮出水面，那么自然、那么倾心、那么让人怀念。

以前燕子常用“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话，提醒自己。回到这里，燕子的心完全陶醉在朋友的情谊中，享受阳光，沐浴友情，真是人间的一大快事。想念朋友，想念聚会，燕子又忍不住想到去找何倩。

改制的风一天比一天吹得紧，单位上的议论也越来越多。资料室不会再有几个人，全厂的资料图书只用一个人。平时上班笑眯眯的姐妹们这时候都格外小心，各自埋头做事情，说说笑笑全没有了。下岗，下岗怎么办？何倩心中没有底。原来认为可以永久这样的，虽然清平但却安稳日子，现在一下子变成了风中摇曳不定的叶子，焦急、不安情绪缠绕着她。

何倩不得不时常重新考虑自己的出路问题。

出路是生存的大事，公公婆婆的老关系早就过时了。这一点何倩心里很清楚的。可是要靠自己，她心中就没有数了。这些年来，她只是安分的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即不争名也不争利，似乎什么也不在乎。发工资时她手里攥着几张不多的钞票人民币，心里还是塌实的这是她母女的生活来源。如果下岗，自己怎么办，孩子又怎么办。何倩正想着，燕子已经悄悄进来了。

“想什么好事情呢？这么出神。”燕子开玩笑的说。

“是啊，全国形势一片大好。我们厂也要改了，我快下岗了。怎么办？找谁吃饭？”何倩不想把这事情挂在嘴上，但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唠叨。

“别这样，船到桥头自然直，下岗的又不一定是你。看你这样子，今天我请你吃饭。”燕子安慰她。

“要是吃一次饭永远不饿就好了，也不用我心烦。”何倩还是管不着自己的情绪。

“今天我们找个喝茶的地方，简单的吃点东西，好好的说说话。茶房到处都是，不过今天我们找个环境好点的。安慰安慰我们何小姐。你说我们去哪里？”燕子回过头问何倩，何倩只是无奈的摇摇头。燕子真的搞不懂何倩这些年是怎么生活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还是问李伟吧，你什么都不知道。”燕子用手机拨通李伟的电话。

“什么你们也准备去茶房，让我和何倩也过去。”燕子收好手机，对何倩说：“李伟让我们过去。”一伸手，出租已经停在她们面前。

“老茶馆”也算的上是本市的一道风景线，古朴的装饰是这里的特色。不知道老板从哪里弄来的家具古色古香的。据说那张床不是明末的就是清初的。

展示厅展出的是一间卧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室内物品，只是给人以古老的气氛。那张古式的床又高又大，非常的结实。不仅床前有脚踏板，床的里面还有柜子、木架子、抽屉。床的做工也非常的考究，柱子、木板都配有精美的木雕图案。镂空的叶子，金灿灿的牡丹仍然能看出当年的时髦。木窗、木门、还有其他的物品也透着古朴的痕迹。

她们来到包间，李伟和黄翔已经在那里边喝边聊。这里的木桌、木椅都是仿古的，沉重又宽大，跟人以笨拙的感觉。

“两位女士喝点什么茶？”服务小姐也是一身纯棉的蓝底白花的、中式立领的、似乎像三十年代的服饰。

“和他们一样。”何倩脱口而出。

“咱们还是来点小游戏，来副扑克牌，打升级。边玩边聊。”这老玩法在上学时候就很流行。“燕子，还是咱俩对家，黄翔，我们换个位子。”

李伟对着燕子坐，黄翔对着何倩坐。

“好啊，何倩，这回你的加油，不然，他们可神气了。”黄翔笑着跟何倩打气。

“今天我可不敢惹她，你没看她柔肠寸断，满腹心事。”燕子故意引何倩说话。

“怎么，何倩也有不顺的时候，说出来让我们听听。”黄翔半幽默半认真的说。

“也没有什么？就是我快沿街乞讨了。我们厂的改制快落实了，我也快下岗了。所以我的准备一个碗，到处要饭了。”何倩想把这事情说的轻松点，但却又是一脸的沉重。

“出牌。其实这未必不是好事情。”李伟说。

“这些年，这种不好不坏，不温不火的生活把何倩的才华全都埋没了。”黄翔开始有意识的说。

“对，何倩那时可是咱班的才女，你们还记得吗？初一年级时，何倩的作文在市里得过奖，好在班里宣读过。”燕子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安慰何倩的方法。

念书的时候，李伟虽然是班长，他的人缘最好。但说到学习，何倩当时真不错，可惜高考没有发挥好。

“好什么好，连大学都没有考上。”何倩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是学习基础不错。

“是啊，那时我们都不懂事，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李伟半酸半感叹。

“要是你当初懂事，又不会耽误燕子这么些年的感情。”黄翔笑着说。

“燕子，你可是没有告诉过我。原来你一直喜欢李伟。”何倩有点委屈的说。

“还说我呢，连黄翔都能看出我喜欢李伟，而你去不知道。你说你傻不傻。”

“燕子，你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我的，这一辈子来还。”李伟知道燕子喜欢他，但那时候他心中有别的目标。

“你们俩啊，心里都有对方，但又太顾及对方，所以只能永远想啊想，到时候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黄翔微笑着说。

“我和燕子是那种有份无缘那一类。不过，燕子现在的日子可是比我过的潇洒多了。”李伟对燕子总是很客气。

“我麻就是那种想要的要不到，得不到就算了的。不会想林黛玉那样为情死去活来的。所以我生活的比较开心。”燕子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何倩你也应该开朗点。咱们这些同学就像兄弟姐妹一样，是天然的缘分，有着不可再生的情意。”

“是啊，我也这么想。小时的天性谁都清楚，谁都没有坏心眼。虽然说平淡也是福，但我很少像现在这样开心过。可以想到那里说到那里。”何倩似乎也在附和大家说。

“何倩这话可不象你说出来的，你心里一定有事情。”黄翔一边出牌一边问。

“说真的这次改制我心里点数都没有。现在的我，老不老，年轻又不年轻。我又不像你们，有社会经验。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就睡不着。没看见这几天我的眼圈都黑了。”

“你啊，就是温室里的花，风雨还没有来，先把自己吓坏了。”李伟安慰何倩。

“没有什么？何倩，我和燕子有今天，不都是逼出来的吗？如果你真的出来闯，说不定会比我们都强。我就知道你是有能力的，就是需要外力逼一下。”凭借这些年的对人观察的经验，黄翔总觉的何倩是一块“璞玉”，不是经不起风雨，而是缺少压力。有一副好的胚子但缺少真实的内容。

“燕子，说说你吧。刚出去时候的怎么样？”李伟把燕子的痛处抬了出来。

“我刚出去时，没有社会经验，对人心中坦荡。往往是好心换来的不是好报。糟受别人的白眼、上当受骗这些都是常事。当时真不知道哭过多少回。经常是上一次挡，学一次乖。不过还好那时候年轻。”燕子一想起当初的样子，心中还有一丝胆战心惊。“后来慢慢的学会了在“江湖”中游泳，日子就好一些了。谁都有这么一个过程，一个真正的成长成熟的过程。”

“痛啊，这个过程让人心痛。没有一次一次的失败，一次一次的伤心。我们就长不大。”黄翔似乎跟燕子有同感。黄翔听着燕子的，仿佛又是说的自己。

“我过去做业务的时候，曾经常被人很不客气的扫地出门。走了一家又一家，那时的勇气全都是逼出来的。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批发到地摊，还要躲避各种的收费。那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要靠自己的能力混出个人样来让别人瞧瞧，也包括你，何倩瞧瞧。我黄翔也不是孬种，一定要让你后悔。”黄翔吸了一口烟，继续说：“真的，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我走的时候也很难受，我知道自己不漂亮，所以李伟一直都看不上我。其实长相都是父母给的，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一直相信自己就是安徒生笔下丑小鸭，我不仅打工挣钱，而且还不断的进修，就是为了等待机遇。我一定要靠努力，变成白天鹅。”坚强的燕子无奈的笑了笑。

回忆过去的痛苦就像是展示一副画，低沉的色调却突出了主题的美丽。

“燕子，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黄翔故意把话题转开。

“过几天就走，那天我们在到郊外去玩好不好。那里空气新鲜，对人有好处。”

“我看也是。”燕子的话正中何倩的心意。

“这样把，还是我先送燕子回去。黄翔一会送何倩回去好了。”

“你们有话慢慢说。”黄翔同李伟挥手到别。

“黄翔，燕子对李伟真好像是认真的。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何倩有一点担心。

“你不用为他们担心。燕子是个好人，但是她不是李伟喜欢的那一种。如果李伟喜欢她，他们早就会有故事了。对了说说你的事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说实在的何倩，我还真的想看看你自己独立的样子。”

“我能做什么？除了读了一些书，我什么也没有做过。再说我都三十几了。反正这事我挺心烦的。真的下岗，孩子怎么办？我又怎么办？我可没有燕子那种泼辣。”

“做事是要讲究方法的。不是勇者就能做事的。这点我对你很有信心。我送你回去吧。”黄翔站起身来，何倩也站起来。

车很快来到何倩的楼下，黄翔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何倩。说：“我没有别的意思，那天我上去看了你家的具体情况，我知道你单纯，自爱，这一点我很欣慰。我想给你买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所以还是你自己买吧。”

“你的情我领了，但这个我不能收。如果我真正的需要，我会给你开口的。”何倩把信封退还给黄翔，但又没有真正的拒绝黄翔的好意。

“那有什么需要打电话。我很愿意听到你声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