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嘟嘟”的手机闹钟，吵醒了何倩。她翻身关闭闹铃声，知道今天有事情，然后翻身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何倩做早餐连同收拾屋子的手脚异常麻利，她一边忙碌，一边叫女儿起床。

对女儿的早餐何倩从来就不敢马虎，她把自己的爱全部放在女儿身上。不一会的工夫，煎鸡蛋、热牛奶、面包、漂亮的水果沙拉已经摆在小方桌上。这些都是女儿身体健康的必须品。看着女儿聪明健康的成长，何倩心中充满了喜悦。

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开始步入了初中学习，而且各方面都不错这是何倩最欣慰的。每周六上午学“奥数”下午学舞蹈，何倩吩咐好女儿今天到奶奶家吃饭。今天妈妈有事情。

何倩窗口看着女儿上了公交车，然后回到卧室开始打扮自己，准备参加老同学的聚会。

在当今的生活中，读书时候的同学一起聚一聚，已经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但对何倩来说今天还是第一次，所以她有一点紧张。二十年来，她一直把自己锁在自己设定的小天地中，很少与别的同学来往。一是何倩的性格比较内向，在大众的场合她说话还是会脸红，羞答答的。二是何倩的丈夫几年前因病早逝。何倩来说，跟异性接近又怕无端地惹出是非。以前的同学聚会她都找借口和理由拒绝参加。久了，同学们都认为她清高不在邀请她。

前几天，一直在外面闯荡的燕子从南边飞了回来。上学时，何倩跟燕子就是最要好的朋友。那天听燕子讲她在外面怎样成功，怎样失败的经历，何倩觉得想在读小说似的，她为燕子的聪明和勇敢感动。自己对生活的热情似乎也被燕子调动起来了。

燕子一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把生活弄成现在的样子。

六年前丈夫走了，何倩把自己的整个心和全部的爱都放在女儿身上，尽职尽责的带好女儿。这对何倩是一分沉甸甸的母爱，也是一分不可推卸的责任。为女儿活着，似乎守着女儿成长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守着女儿就想是守着自己的未来。何倩知道，燕子的话没有错：何倩你不能这样守一生，你应该走出你设定的那些框框架架。女儿要养，但是她不是你的唯一，再说你那点工资也不可能给她最好的教育。你出来参加活动，最起码也能让你放松心情。你在对着镜子照一照，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天真是没有长眼，造你这样美丽。

从小就可人的何倩，在不流行化装的年代就让人的目光一亮。她的美丽可以说是天生的。她追求美丽只是不露在表面。何倩也很爱美，她悄悄地买了一些漂亮的衣服，只是在寂寞的时候穿来对着镜子欣赏，然后就把衣服锁在柜子里。

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节，她拿出一件黑底上点缀着小白花的长袖连衣裙，往身上一套。下坠的衣料勾画出她丰满而又不失苗条的身材，v字型的领口露出雪白细腻如脂的颈部，a字型的裙摆正好迈开步子，配上那双黑色带有几颗水晶的高根鞋，不仅亭亭玉立而且别有一翻雅致。何倩微笑着欣赏镜子中的自己。

“哐、哐、哐”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是燕子急不可待的喊声：“开门，快开门。”

何倩还来不及脱掉身上的裙子便把门打开了。燕子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何倩，眼睛情不自禁的一亮。

“我的仙女，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还有这么一招。我怕你没有合适的衣服还折腾了一通。”燕子一边说一边从纸袋里取出一套流行的粉色衣裙。燕子身着一套淡绿色的套装，时尚大方得体，及富有春天的气息。

“这样不太稳重，我还是换一套吧。”何倩一向保守，怕自己过分的招摇。

“不换，这样好。再配上一条明亮的珍珠项链，准会迷住有的男士。”燕子嚷着，仿佛是要隆重的推出新闻人物似的。从小燕子就是何倩的保护神，有燕子在场，从来就没有人敢说何倩的不是，更不敢欺负何倩。有燕子，何倩从不担心。

四月的盐都天气格外的好，蔚蓝的天空中绣着几朵白云，柔和的阳光透过云彩撒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淡淡的却很温暖。郊外的公元自然美丽。其实就是山的本来面目稍有人为加工，添置一些必备设施，让人们在中尽情的愉悦身心但又不会太艰苦、太疲惫。来到山顶是“农家乐园”也是我们的终点。

平方小屋、实用的竹楼、并不精致的亭子、露天茶座这就是自然。脚下紧贴着地面的“贴贱草”早已经为我们铺好了大大的地毯，任你踏、任你踩。完全没有城市草坪的娇气，木排上写着“我怕踩”的字样。身边还有梧桐、洋槐、香樟树等各种树木。在树间的空地摆上竹茶几、竹椅子、泡上新采的农家茶，一边喝一边聊真是别有风味和情趣。

我们为坐在燕子身旁，听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同学们一会听，一会笑，一会互相恭维。轻松极了。何倩静静的听着，笑着。

“看，班长来了”一亮银灰色的小汽车绕山道开到了山顶，走下来的是班长李伟和调皮大王黄翔。班长身着深色条纹西服，看上去温文而雅彬彬有礼。黄翔穿着银灰色的短风衣，随意大方。据说他们混得不错，一个在某个企业有一官半职的，一个发达了，有房有车。

他俩真可以说是一对活宝。聚会的气氛以下子变得活跃起来。似乎大家都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说话毫无顾及的学生时代。

吃饭啦。酒桌上的话题可就是五花八门。当年所学过的东西可能早已惊还给了老师，但某个时候的一个特别眼神却成为了永远的怀念。十六、七岁的花季，十六、七的思绪，是聚会中说不完道不尽的可爱话题。都记得少年维特的名句：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八十年代，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来也没有过男女平等。那时读着舒婷的诗：我必须是你身边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生相依。有谁能忘记“十六岁的花只开一季”。人的一生可能有很多故事，惟有青春的梦最美，最浪漫，最让人不能忘怀。

同学们话尽了家常，棋、牌娱自由组合。燕子拉着何倩参见她们麻将论坛，但何倩对麻将不感兴趣，只是坐在旁边观看。何倩心里想，这样好的天气，可以踏青爬山，感受大自然的恩赐。所以她不出声，等人们都安排好了，她会自己到处转转。

李伟跑过来和燕子一组，黄翔也笑嘻嘻的跟着过来。燕子不让黄翔参加，说：“这样的小玩法对你来说没有刺激，不如陪陪咱班的黛玉小姐，去转转山，看看水。”

早已学得油腔滑调的黄翔正中下怀。对燕子做了一个鬼脸说：“愿意遵命。”然后转身对何倩先是一鞠躬，而后很夸张的把手一甩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圆圈说：“请吧！”幽默滑稽的表演引起大家的一阵轰笑。弄的何倩乖乖的跟他走。

何倩跟着黄翔默默无言的沿着弯曲的环山小道一前一后的慢慢走着。何倩对眼前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心里就像一面鼓，被敲的咚咚直响。但是不知道到该从何处说起，她极为矛盾。

黄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二十年的摸爬滚打早已习惯了应付各种场合，因人而变的角色，不同情况的心态他都能恰到好处的把握。此刻面对何倩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太了解，她那颗水晶一样的心，是那样容易破碎。他只能等待着恰当的时候开口。

漫步在山间小道，闯入眼中的是春天悠然的景色。那块稍平整的地上开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花儿用天姿和花香引来各种各样的蝴蝶，花和蝴蝶鲜艳的聚在这里，即好看又有活力。何倩情不自禁的悄悄的走过去，欣赏成双成对的蝴蝶翩翩起舞，耳边似乎响起了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

何倩悄悄的走近，想溶入这副蝶恋花的图画中，蝴蝶并不认可一轰而起，纷纷逃离。

“太美了，我真该把录像机带来，记录下刚才的一幕。”黄翔终于找到一个好机会打破了俩人尴尬的局面。

“是吗？”何倩对黄翔浅浅的一笑，然后低着头默默向前走。二十年，音讯全无。

山路，似曾相识的山路，不能不让何倩的思绪回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他们还是高中的学生。有一次，班里的学生自己组织一次交游活动去爬山。独生女的何倩是出了名的乖乖女，平时不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到处跑，所以方位感很差。这次在燕子的帮助下，才说服了母亲和同学一起出来玩。

上山后，女同学有的采花，有的找野菜。男同学有的爬树淘鸟窝，有的到水池边钓鱼。何倩和燕子一起采花，后来何倩被一只小动物吸引了（可能是小松鼠），她想抓住它，于是就跟在它后面，不知不觉的走入了一片竹林。小动物一跳一跳的不知去向，而何倩自己却不知到怎么走出竹林，回到同学们身边。

这时，一阵风吹来，竹竿在风中晃动，竹叶你闯我，我闯你的“沙沙”直叫。一抬头，天上乌云滚滚，山色变的异常的暗，仿佛是黑夜前的黄昏。又是一阵风，何倩吓的全身寒毛竖立，直起鸡皮疙瘩。“燕子！燕子！”何倩大声的喊叫。而回答她的只有“沙沙”的风声。焦急中，何倩的脚被树根一拌，身子滑倒，不好。何倩知道自己的脚歪了。

何倩做在地上，心里又急又怕。看着林子里越来越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只能用力喊：“燕子！燕子！”

“别喊了，燕子救不了你。”何倩定神一看，黄翔已蹿到她的面前并在对面坐了下来。她专心的凝视着眼前这为高个而消瘦的大男孩，心中突然泛起一种说出来的感觉。两年大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何倩没有用心的去观察过谁，只是偶尔的听到别人议论过他：学习一般，但很聪明，调皮中却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据说他已经有过两次恋爱史。

“是不是脚歪了，让我看看。”黄翔象一个大哥似的把头凑过来。

“不！你拉我起来就可以了。”何倩把手伸过去。

“还是先看看把。”黄翔蹲身子，不管何倩的反对，轻轻的脱下何倩的高根鞋，用手在何倩脚的淮关节周围，慢慢揉搓。说：还好，不凶。只是伤了韧带。

“何倩，看来你很害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黄翔一边揉搓一边嬉笑着说。

“他们说你坏，不学好。”何倩脱口而出。

“在学习上，我是不想学。我也不是读书的料子，有什么办法？”黄翔无奈的摇头。

“其实对高考我也没有把握。但我知道多读书有好处。”

“何倩，你的脚一时半会的也好不了。不如我背你下去，以免大家着急。”黄翔真诚的说。

“不，你扶我起来。我们慢慢的走。”何倩坚定的说。没想到平时文静如水的女孩说话一点也不留余地。黄翔只好扶着何倩一瘸一拐的慢慢向前走。

“你会去后可别乱动，晚上我给你送点活草来煎水烫脚。火草是活血的，用火草揉搓你的脚很快会好的。”何倩听着，心中感到暖暖的。

乌云越积越多，风也越来越大，眼看着山中就要下大雨。何倩心里有些害怕，但却走不快。

“真是暴雨欲来风满山。还是我背你把，不然我们就要淋雨了。”黄翔伏下身子不管何倩怎么挣扎，还是把何倩背在身上。

没有兄弟姐妹的何倩爬在黄翔的背上，开始她很不自在的挣扎，但越是挣扎，黄翔的负担就越重，最后，她只能乖乖的爬着。心里充满了一种受宠的感觉，而且还挺好的。如果自己要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多好。

黄翔背着何倩朝近道走，但并不觉得重。别看他瘦，有的是气力。从小为家里挑水，背煤，力气早就练出来了。悲何倩下山，完全是小菜一碟，腿不疼大气不啜，还满心欢喜。

“哗啦啦”的偏东雨象泼水似的洒在他们身上。想躲没处躲，想藏没处藏，只好任雨浇。不一会，他们已经变成了落汤鸡。

偏东雨呀来得快也去的快。几分钟后，云开雾散晴空万里，这时太阳才笑眯眯出来怜惜他们，可怜的落汤鸡。

“哗啦啦”的一场偏东雨，冲散了交游的同学。李伟让大家先回去，自己和燕子留下来等他们。看见黄翔背着何倩下来，赶快跑来帮忙。何倩把她的经过一说，反而把大家逗笑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何倩很不好意思的说。

“担心，有这个遍山跑的‘猴子’在，还用我担心。”李伟故意装作轻松。

“我们还是先回家吧，看他俩的衣服全湿透了，会感冒的。”燕子怕何倩生病，催促大家回家。

眼前的黄翔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但在何倩的心里还保留着当年的样子。

“何倩，这些年来你一点也没有变，看上去还是那样的漂亮，甚至可以说比原来更有女人味了。黄翔停下脚步，深情的望了一眼自己曾真心喜欢过的女人。

“我们在这里坐坐好吗？”黄翔找了一块干净而平滑的石头，弯下身子用纸巾擦干净后让何倩坐下，然后他在坐下。

“你还在逗我开心，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有一句话要对你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喜欢听你说这话。”黄翔冷冷的说。

“你不喜欢听，但在我心里确实是沉甸甸的。也许这几个字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了。”何倩有一点心酸的样子。

黄翔用手摸了摸自己吹的很整齐的头发，然后掏出一包“中华”牌香烟从中间取出一支转过头习惯性的询问：“可以吗？”

何倩微微一笑，表示并不反对。黄翔又摸出一个小玩具一样的景致打火机点火，放在嘴里优雅的吸了一口，才慢慢的说：“怎么说呢！二十年来的苦与乐是一言难尽的。你知道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但在其他方面我并不比别人差。虽然我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但我相信，靠我的能力足以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结婚的那一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我静下来就是你那张微笑的脸，。特别是你那双无邪的眼睛，叫我对你怎么恨、也恨不起来。我只能恨自己。于是我选择了离开这里，到外面去闯一闯。”黄翔平静的说。

“后来听说你处过好多对象，还是蛮风流的，是不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倩想知道的无法问，而不想知道的却飘进她耳朵里。

“我好的一面怎么就没有传到你那里，你听到的怎么都是那些不好的。”黄翔愤愤不平的说。

“其实，我也知道传言不可信。但是，对你我什么也不能问，听什么就是什么。”何倩轻声的说。

“这年头，一个男人一旦有了一点钱。其实都是她们在追我，反正我也无聊。真正的动情也就只有那个时候对你的感情。我也说不清，也许是你的神态，也许是你从不轻易的承诺，也许没有得到的就是好。”黄翔一口气说完，然后轻轻一笑。

“那时我们也没什么。就是在你背上的时候，我想如果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那有多好。后来，在我心中一直把你当成哥哥。”

“当我背你的时候，开始，你不安的在我背上乱动，后来，你安详的扑在我背上的那刻，我就从心底认定了你。当时你各方面都不错，人又漂亮。而我的学习不好，家庭条件又差。所以只能默默的关心你，帮助你做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何倩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膝，眼睛平视前方，青青的绿草，远处寥寥的炊烟，偶尔的鸟鸣，静静的倾听黄翔的诉说，真是久违了是恬静。

“我们回去吧。不然他们又该找我们了。”何倩先站起来，看着黄翔。他们回到集体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