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一个小村庄。村落不大,整天活动的总是那些熟面孔。村人多久居村中,一辈子守着一片土地,至于村外的村、村外的城、村外的山水、村外的楼群汽车和飞机场,只有在忙完农活喂过猪羊、吧嗒着嘴边抽烟边看电视时瞥上一眼,从没也从未敢打算一天能走出村,走出乡,走出市,走出省,但活动范围小了看的却也不少,整个村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了若指掌:谁家的房子拆了又盖了,谁家的女儿大了该嫁了,谁家的孩子出息有本事了,甚至谁家狗死了鸡开始下蛋了……这种种生活琐事虽小,却似乎韵味无穷的。常常几个妇人围了一团挤眉弄眼饶有兴味一谈大半天。遇到某些趣事便更加津津乐道,常常是遇你说,遇他说,最后街头巷尾家喻户晓了。只要事不关己,这种谈论可以一只持续,他们是不知疲倦的。
贫富差距仿佛蒲公英的种子,不怕了高山深水,遍地生根。村子里也是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开始腰上别了手机锄地了。但贫者固贫,依旧守着一亩三分地,能填饱肚子但依然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滴禾下土。公平是件很有趣的事,“平”了便会“静”,人人平衡了自然相安无事。但公平却常常背人而去,留下了人人对不平怨声载道或是沾沾自喜。贫者仇富,心里敬畏了有钱人,觉得人家钱包鼓了腰也粗了,畏而远之,暗里却总对富户一派不屑吹牛时也总有富人才该有的视金钱如粪土的大义凛然这很好,至少自欺欺人比忧心忡忡自命菲薄要好物质上本自贫乏再添整日的愁眉苦脸只会令人满腹凄凉。富者则多半开始挺直腰板财大气粗了。开始学着城里人也铺了地板贴了瓷砖,建了大大的客厅摆了长长软软的沙发,却极少去用的,彩电很好却极少去用:彩电很好却还是抱出小黑百来看,地板干干净净不忍去踩,洗衣机擦得很亮却摆在一角盖得严严实实不忍开动。有了钱的人还会得到一些不必花钱即可得到的东西,如笑话别人的资本、如指手画脚的底气,对待这些免费的赠品,富者多会照单全收,反正不要钱。
村口的树抽芽了、枝叶丰满了、落叶了、重又光秃秃了,一年一年周而复始。但蓦地发现,它长粗长高长大了。村子也如此。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庄稼种了收收了种,静心一想却觉出村子的变化惊人。 穿行在村村间,城乡间的交通车 一下如汇入村庄的血液,人人都知道了城市的模样,“进城”又成了新话题。壮年人裹了被褥要进城寻口饭,少年人则被反复叮咛“努力啊,考进城里咱的命运就改变了”。打工人进城、读书人进城,人潮汹汹势不可挡。年老的人显然被这势头惊住了,整日吃过饭便那个小凳子坐在村口,看客车来了,看客车又走了,载满满一车人,眨巴眨巴眼,似自言自语“又走了,又走了……”
村委要盖二层小楼,说是为了村人形象,装点是必要的。于是在这个决定作出后,在我出世前也已观世已久的杨树被伐作了木料,没有了这棵小学放学路上必摸几下玩一会的杨树,我也一下如一个老人,会不习惯了。
同样让我不习惯的还有村旁的小河没有了水流涓涓,反倒让采挖沙土的机器迫害得疮痍满目;同样不习惯的还有村头建成的新居,防盗门防盗窗面孔冰冷,而这新居令全村人惊羡;同样不习惯的还有家乡的水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甘甜,这苦涩的水把我的心击得苦楚不堪。
外出读书如我者,自小离家,却时时想起那棵大杨树,想起那个村庄,今日就不明就里地担心起了他的未来。越来越多的变化让我心中萌生了不可抵挡的陌生感。
就着样思忖着,天已经全然黑了,在这个高楼耸立的地方,是很难望见月亮了。记忆中最美的月光定格在那个夜晚会很静的村庄。在那里,月亮是很和善的,随便那家庭院的树上便可栖身,撒下银白的月光。很是皎洁。
那一片月光一直陪我穿行、流浪,给一个少年人慰藉和勇气,而我突然间不确定这心中的月光还可以皎洁多久。这,让我莫名惆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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