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兄、弟
姐姐生于1927年。在那个年代,她也读了几年书,完全得力于母亲力排众议,冲破传统观念的阻力,饿肚子也硬撑着。她为人聪敏,悟性极高,刻苦用功,成绩优异。写字、作文、算术都名列前茅。但无论如何,小学都不能读完,她要帮母亲做事,又要去学织布、学裁剪。日本鬼子侵入长沙,她随堂姐逃至衡阳,险些死于日本炸弹之下。
她18岁出嫁,自立家庭,整整四十年。
她的秉性为人,与我母亲完全一样。恰好姐夫又是一个乐善好施,十分仗义的性格豁达大方的人。他俩结合,正是珠连璧合,恰如天意。他俩互相支持、体谅、团结、友爱。姐夫在外,打开局面,姐姐在内,调理有方,全权处理一切家务。即使发生了很大的过错,也只一句话说完,没有争吵不和。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已达到谁也离不开谁,信任程度达到毫无间隙的境界。
他俩处理亲友、邻里、朋友之间的关系,都是以诚信、友善为本。他们不知结识了多少人,帮助了多少人。所以,又有很多人帮助他,一个口讯即可办到。这也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他们那种火一样的热心肠,真是世间少有,盖世无双。我想:若拿那种待人冷漠,不重感情的人相比,真是不敢想象。
常言道,好事多磨。姐姐姐夫这么好的家庭,不说天长地久,至少也可以白头偕老。可是,姐姐经常得病,体弱不支,在住院几天之后,即没活着回来。这对姐夫与亲友来说,不谛如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姐夫自然是哭得死去活来。姐夫失去了一个好伴侣。他总是凄凉哀叹,神情漠然,任何劝解、安慰与治疗自然都无济于事。一年一年,他痴呆了,最后还是回到了姐姐身边,同塚长眠。
我偶尔产生一种非常不道德、不近常理的想法:人与人间的感情太深了并不好,因为相聚时是一种享受,岂知分别时却又带来痛苦,难道这种无情的精神回报是应该的吗?为了避免这种不幸,何不在这之前把感情的浓度降低一些,淡化一些呢?可是,这是一道两难的难题:活着时感情不深,就有烦恼,生活就淡然无味,怎么又能顾及死后分离之苦呢?
我长兄小姐姐三岁,但在旧社会吃的苦,并不比父母、姐姐少。因为作为长子,他在家庭中所承担的责任自然要早、要多。所以,他比姐姐读书还少。十来岁就随父亲学犁耙耕作、做小贩、到长沙当学徒,霍乱疯行而中断。干了自己农活,又帮别人干,只为混一餐饭吃。外出湖区扮禾,十天半月,换几升一斗蚕豆回家,母亲只盼他多挣点口粮,又希望他快点回来,矛盾的心情,难以言表。
1952年,他响应政府号召,参加志愿军,这对他来说,固然是青年人的激情,但在传统观念“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还十分浓厚的当时,的确是不容易的思想进步。当然,又离不开父母的全力支持,除了冲破阻力非议之外,还把主要劳力送走,增加自己的负担。这是父母的正义之举。由此,对他个人及全家的命运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他的性格既有父亲的遗传,更有母亲的基因。从我们姐兄弟来看主要的更具母亲的性格。他为人豪爽,刚强好胜,不怕苦,不信邪。肯钻研,最努力,尽管文化底子差,但在部队进技术学校,又再深造。终于获得多次立功奖励,大专水平,高级技师等称号。退休后,不少单位争相聘他为顾问、技术总管。任何汽车故障难题,他只需听你介绍,听机器声,即可找出原因,立即将故障排除。
他对父母家庭的责任,从精力、财力上讲,他是尽得最多的。如父母安葬费用他包了。别的就不必说了。
二兄又比大兄小两岁。他与姐兄弟的不同之处,幼年时由堂姐带至长沙新河第四保育院读书,还供吃、穿、住。据说,那是一所教会学校。堂姐的好友曹女士帮助,他才在那读了一、两年书,算是为以后一生打下一个文化基础。后来仍是由于日寇入侵辍学回家。他爬在火车箱顶上,手可触及捞刀河铁桥的栏杆,这是由于没钱买车票才这么玩命的。
他对家庭分担了应有的一份责任,尽了他力所能及的力量。他在湖北中伙铺、官圹驿、蒲圻开山采石时,把两元钱都托人带给母亲,这不能说是微薄之财,而应叫雪中送炭,至于后来有了多的收入,寄给父母就更多了。
他的性格相对来说多与父亲相似。他言谈声不高,他做事不张扬;少与人争长论短,他就是默默无闻地去完成任务,当然得到领导的表扬。
他勤学苦练,有一手好笔墨,也有一身好技术(印刷)。
他是好人多难,灾星不断。1954年去汉口打工,一点血汗救命钱被扒得精光,举目无亲,能不向人乞求吗?1964年右手又被机器轧断。1976年被汽车撞破脾脏,险些丢了性命。退休后,又有两次摔倒(突发病),人事不省。还有不该遭罪的,就是1998年盲肠小手术,医务人员医德恶劣,使他无故挨疼痛折磨一个多月!在十年浩劫中,挨斗挨打的灾难就是很多人共同的不幸。
他一生勤俭,不事奢华,廉洁奉公,无私奉献。他完完全全地做一个好公民、好职工,按党员标准要求自己。
弟,在兄弟中排在第四,比我还小四岁。解放时,已经八岁了。吃的苦比我们姐兄少一点,年幼无知,也难知“苦”为何物。他从小学读至长沙县农业学校,一直未断,又到湘江渔业社(原水产局)工作几年,1963年下放回农村。这以后,三十多年里,他夫妻(下放前同一单位工作并结婚)同艰苦,共患难,走过了一段不平常的道路。
他比姐兄的不同,在于农村劳动之辛苦,收入之低微。肚子吃不饱(粮食少了),别的自不必说。出外揽活又受当时政策限制,只能在田地里集体劳动、记工分、分粮食。每个工日少的一、二角,正常为四、五角。有一年,他带人在株洲搞副业,工日达到八角多。可是,反右倾单干,反走资本主义道路,只好又回来走老路。
他开始过上粮食自吃有余的好日子,那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1979年)。党的正确政策解放了他,一年比一年过得有剩米余钱了。
他夫妻俩靠一双手,靠精心料理,克服了重重困难。把四个儿女读完初中、高中,学技术,出嫁迎娶,做得井井有条,他们付出的劳动是多么之大啊!
特别是1972年,父亲中风,半身不遂,他们日夜照顾,从床上抬至地下,从地下又抬到床上,端屎倒尿,洗抹、熬药,不厌其烦地干了一年零八个月!唉!一年零八个月呵,这难道不可用一日当月,一月当年来形容招扶病人之艰难,忍受沉重的精神压力吗?我请假回去招扶了上十天,就已经承受不了,父亲还骂我不尽他意。这比较一下,弟弟、弟媳所承受的负担是多么之大呀!1974年初,岳父在他家中去世,3月我父亲病逝,一年后,母去世,一切安葬事宜,都由他俩操办,作出的贡献是多么巨大啊!
一切困难都没有难倒他们,他们从不诉说自己的难处,也没有发出半句怨言。相反,我们相见,他们总热情招待,待客如宾。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尽一切努力,想一切办法支撑那个家庭。但是,真正起决定作用,使他们生活逐步走上祥和安定的,还是党的富民政策。
党的政策如春风雨露,滋润着农村大地。弟弟近二十来年,到湖北蒲圻、武汉、本省长沙、望城等地做木、竹加工,在村中承包商店、宰猪、酿酒,在铝厂搞维修,在郭亮镇、代公桥、东城镇办电游室……因而,吃喝人情费之外,他也可出手几千元,上万元为儿子办婚事、购公房了。八十年代初,号称“万元户”的,算新鲜事。望城县召开“万元户奖励大会”,弟弟被选参加了。这是勤劳致富的结果,勤劳致富的光荣。山乡巨变,遍地皆春,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自己打土砖、挖地基,砌起了新楼房;打水井、装电灯、购回电视机,添置新家俱,生活逐步走向富裕。
他们热情待客,广交朋友。一年四季,家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客来,茶、烟、酒,乃至逢餐吃饭,从不怠慢嫌弃,他受到了村中老幼的尊敬。
最可惜的是,弟弟在1999年9月患脑溢血不治亡故,年仅58岁。这几乎是一场恶梦!是他的悲剧!一个家庭的主心骨倒了,失去凝集力的核心。弟媳随儿子远去广西柳州,其他人分居各处。人去楼空,一份祖业,空置于斯,无人守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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