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些日子花满楼的人

发表于-2006年04月01日 清晨7:09评论-2条

那些日子

傍晚,玲子正倚在沙发上品着清茶,看电视剧。晓峰接完电话,从书房跑出来,一下子挡在电视机前。

“你干什么呀?”玲子放下茶杯,愤怒地站起来。晓峰猛地扑过去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儿才放下,兴奋地说:“你猜,刚才谁来电话了?”

“去去去!我还要看电视呢!”玲子把他推到一旁,继续瞧向屏幕。

“是大伟!”晓峰大声地说:“他要结婚了!”

“大伟?”玲子惊叫一声,伸手关上电视机,把晓峰拉到沙发上,说:“大伟要结婚了!快跟我说说!”

大伟是当年他们在建筑工地结识的朋友。他结婚的消息又把晓峰夫妇的思绪带回到那段流去的日子……

那时晓峰正读大三,他是学院里有名的诗人,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新诗。有个出版商看中了他的作品要为他出诗集,但前提是交三千元的风险抵押金。晓峰是个很自立的人,不想处处向家里伸手要钱,于是,就在大三行将结束的那个暑期跑到父亲所在的建筑工地打工。

一天傍晚,晓峰正躺在工地暂舍的板铺上看故事书,隔壁打麻将的房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其中还夹杂着父亲粗声的怒吼!

打架了!虽然晓峰对这次冲突早有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父亲是火暴脾气,在一家建筑公司轻包水暖和钢筋。眼下进行的工程是近万平方米的住宅楼,两项工种干下来可收入五六万元。隔壁的小工头老张,原是父亲手下的钢筋工。他看中这笔活儿的油水,行贿公司领导,硬是从父亲手里撬去一半钢筋活儿。父亲对此耿耿于怀,一直想找机会教训他。不用问,这次准是父亲先动的手。

吵骂声发展到屋外,晓峰担心父亲吃亏,迅速穿上鞋子冲出去。工人们分成两伙儿,拼命拉住自己的工头,不让他们打到一起。晓峰见状一言不发,悄悄地向老张凑去。来到近前,他双手猛地按住一个工人的肩膀,腾身朝着老张就是一记侧踹。这一脚来得太突然,劲道也太大,老张连同拉着他的两个工人一起跌倒!

老张手下有个叫大伟的小伙子,是他的老乡,长得人高马大,力量惊人。他见晓峰动手了,大吼着扑过来。晓峰双脚落地,迅速使个旋风腿。大伟急屈双臂架开。晓峰自幼习武,手上腿上没少下功夫,还练过“青龙桩”的硬功。他满以为这一脚能把对方扫倒,可大伟只是闪个踉跄,又马上站稳脚跟。

两人一交手,工人们都不拉架了,各自护着自己的人跃跃欲试,一场群殴一触即发!

“都给我住手!”就在这时,一声暴吼炸雷般传来!工长老车急火火地赶过来,大骂着:“没累坏你们是不是?还有精神在这打架!都给我回屋睡觉去!”

工人们灰溜溜地散开了。老车叫住晓峰的父亲和老张。大家明白,这是要去吃“和气酒”。

工人之间打架,一般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单挑,成王败寇,分得清楚。但工头之间打架就不那么简单了,大家手底下都有一帮兄弟,闹不好会发生群殴,甚至死伤人命。因此,一旦工头间发生冲突都要由工长或更大的官儿出面请当事人吃一顿“和气酒”,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开,以后谁也不许再找谁的麻烦。这是工地的规矩,更是生存的规矩!毕竟大伙儿舍家撇业的出来就是为了挣点血汗钱,谁也不想跟谁结怨。

晓峰回到板铺上忿忿不平——大伟竟敢同他交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明天一定找他单挑!他这样想着,疲劳不久就将他拖入梦乡。

工地的白天似乎永远比整个城市的白天长。早上四点左右工人就起来干活儿,直到晚上七八点钟才能收工,去掉吃饭和休息的时间,要干足十二小时才能领到整天的工资,有时还要加夜班,熬通宵。

晓峰扛了两捆钢筋后借口上厕所,偷偷地溜到老张的工作区。大伟正蹲在地上用无齿锯截钢筋,晓峰来到他身后,轻轻踢了踢他的屁股。大伟干完手中的活儿,扭身站起来,一看是晓峰不由怔了一下。

“你小子还挺牛啊。”晓峰挑衅着说。

大伟一语不发向到砖垛走去。晓峰还以为他昨夜听到工友说起自己打架的威风害怕了,心中很得意,再一看却不是那么回事。

大伟从砖垛上取下一块块砖,平码在地上,一共码了十三块。然后,瞪着晓峰,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砖。

晓峰未解其意,摇摇头。大伟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双手伸平了夹住两边的砖,猛地较力,“嘿”的一声,竟将十三块砖平着夹到胸前!

工人们齐声叫起好来!晓峰也吃了一惊,要是把十三块砖码成竖雒搬起来并不稀奇,可要横着将十三块砖夹起来,双臂没有二三百斤的力气是做不到的。这小子还真是个大力士,怪不得昨夜一脚没有把他扫倒!

晓峰走到扳钢筋的铁案子边儿,示意大伟把砖搬过来。从砖垛到铁案子足有十六七步的距离。把十三块砖平夹起来已是不易,倘若再走上十六七步,则更加困难!

大伟以为晓峰有意考验他,卯足力气,一步一个脚窝走了过来,轻轻地将砖放到铁案子上,长舒一口气,额上也见了汗珠儿。

晓峰摸过一块砖里一半,外一半,搁到铁案子边上,左手按住里面这一半,轮右臂就是一掌,坚硬的砖块应声而断!他又摸过第二块……眨眼间,十三块砖断成一地的砖头!老张的工人们看得都呆住了,当然也包括大伟。

晓峰拍了拍手上的灰,得意地说:“怎么样,服不服?不服咱们就去单挑!”

大伟张大嘴巴,涨红着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服了!”

要是二人动起手,晓峰还真有些顾忌对方一身的力气,此刻见大伟认输,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终于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于是,他更加得意,说:“你们都记住,在工地混要分清大小王!以后谁再敢跟我作对,小心我把他骨头都拆下来!”

老张手下的工人们都不敢吱声,只有大伟连连点头称是。其实,他不敢和晓峰单挑,一方面是折服于对方单掌开砖的功夫,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把事态闹大,丢了现有的工作。

晓峰可不了解这些,还以为大伟完全臣服于自己的武力呢,便愈加的得意。不过他也看出来,大伟倒是个憨厚、直爽的汉子,心底里也有些喜欢。

“谁整的一地砖头!这不是糟害人吗?!”工长老车不知什么时候转悠到这边,指着满地的砖头大骂:“想不想干了,不想干的马上给我走人!”

工人们默不做声地散开,各忙各的活儿去。大家心里都清楚,别看老车是个大嗓门,张口就骂人,其实人好着呢!民工要是遇到难处,他都尽力帮忙,比起那个表面笑呵呵,背地里扣门得很的大老板强多了。晓峰也想往自己的工作区溜,老车却叫住他,走过来。二人边走边聊,别看晓峰脾气不好,爱打架,但老车还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自立、直爽、好胜又有才气的孩子。

“车叔,有事儿?”晓峰问。

“恩,有点儿事。”老车拍着他的肩膀和蔼地说:“我现在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大学生,放假不好好呆着,怎么都爱往这破工地跑啊?”

“还有谁要来啊?”晓峰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好奇地问。

“是我那丫头!”老车无奈地摇摇头,说:“她非要上工地来,说要画工地,画工人,这有什么好画的啊!”

晓峰听父亲说过,老车有个女儿自幼学习美术,现在师大学油画,刚好也上大三。他想了想,回答:“我想她可能是要创作什么作品,要来这里体验生活吧。”

“对,她也是这么说的。”老车说:“这破工地,人太杂,你一个小伙子还好些,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来干什么?昨天让我给她骂了!”

“车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晓峰坦诚地说:“我听说你家我姐特喜欢画画儿。艺术是来源于生活的,不是来源于学校讲的那些技巧啊、风格啊、流派啊什么的。要想创作出好的作品就必须深入生活。”

“深入生活?”老车不解地摇摇头,他明白了晓峰说的话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但同时又觉得女儿的做法还有些道理,起码晓峰也有同样的想法。于是,他转换个话题,问:“对了,你刚才是不是找大伟的麻烦了?”

晓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老车说:“其实,大伟那孩子挺好的。”说到大伟,老车的语气中充满了爱怜和无奈:“他老爹前年就没了,他妈身体又不太好,家里还有个读高中的弟弟。这小子来工地打工,就是要供他弟弟念书的。”

原来,大伟肩上还扛着这么沉重的担子!晓峰回想起自己的行为,不免内疚起来,道:“车叔,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后要是再欺负他,你就把我撵回去!”

“不单是他,别人也不许欺负!”老车说:“其实,每个民工背后都有本儿难唱的曲儿。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谁愿意来受这份罪啊!”

晓峰重重地点头应着。来工地快一周了,刚来的几天,他很看不惯那些一身臭汗,走在大街上受人白眼,坐公共汽车让人退避三舍的民工,还和他们打了几架。民工们背地里都叫他“混世魔王”。直到现在,听了老车这番话,他对建筑工地,对民工才算有了新的认识。

干活——吃饭——睡觉,工地的生活似乎就这么简单。日子一天天流去了,晓峰果真再没和民工发生冲突,反而和不少人结为朋友,而大伟又是其中最铁的一个。和大伟接触久了,晓峰才发现这家伙不单憨厚、直爽,还很单纯,也有一颗未泯的童心。一有闲空儿,大伟就缠着晓峰要学那手“单掌开砖”的绝活儿。

恰赶上停工待料,难得有一天清闲。工人们都换上干净的衣服逛街,看录像,打台球去了,晓峰则独自躲在暂舍的板铺上写关于民工的诗歌。大伟拎了瓶白酒、一些熟食和咸菜跑来找他。两个人兴冲冲地来到路边沙料堆的后面边喝边聊。几口六十度下肚,二人脸红了,血也热了。晓峰大着舌头说:“大伟啊!你不是一直想学单掌开砖吗,叫声师父,今天我就教你!”

“师父!”大伟兴奋地说。

“去,拿几块砖来!”晓峰说。

大伟答应着跑去了,不多时,搬了十几块砖回来,放到地上。晓峰跳下沙堆,找个硬实的地儿,平摆上一块砖垫底,然后又拿了一块担在上面,探出去一半左右,用手按住了,说:“来,大伟!你砍一下试试!”

大伟犹豫一下,卯足力气就是一掌!砖毫发未损,却疼得他咧着嘴直搓手。晓峰哈哈哈地大笑一阵,重新放好上面的砖,说:“你再来试试,速度要快,使劲儿砍!”

“我……我不行……”大伟晃着脑袋说。

“让你砍你就砍,罗嗦什么!”晓峰叫道。

大伟无奈,“嘿”的一声,又是一掌,砖应声而断!他拣起两块砖头,莫名其妙地反复看着。晓峰又是一阵大笑,说:“其实,砍砖是有窍门的!你两次用的力气一样,但砖可以断,也可以不断,知道为什么吗?”

大伟摇摇头。晓峰又摸过一块砖搁到垫底的砖上,说:“你看,第一次你没有砍断,是因为我把两块砖贴实了,这种情况下,要想砍断它就必须有真功夫。而第二次,我把砖的外侧抬起一块儿,当你用力砍下来的时候,上面的砖就会磕到下面砖的边沿上,除了你自己的力量外,还加上了两块砖相撞的力量,所以就很容易断了。”他说着,漫不经心地一掌下去,砖一分两段。

“是磕断的啊!”大伟恍然大悟:“这不跟拿砖砸砖一样吗,骗人啊!”大伟有些不服气了。

“你以为我是神仙啊!一会儿就能让你学会用真功夫单掌开砖?”晓峰说:“不过我的可是真功夫,不信你看!”

他把砖头扔到一边,挥掌向垫底的砖砍去——砖断了!这下大伟真的服气了,晓峰高兴得吹嘘起来:“我有个师父,把砖放到乒乓球上照样能砍开!你呀!就这蒙人的,也要练一阵子呢。”他说着又爬上沙堆,去抓酒瓶子。大伟不说话了,摆好砖,反复练习着,头几次没砍断,后来终于成功了,兴奋得大叫起来。

“别吵吵!”晓峰突然神秘地说了一句:“你看,那边!”

大伟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一个少女从马路上走过来。白色的紧身牛仔裤,白色的t恤,白色的棒球帽,梳着马尾辫儿,还背了个大画夹子。体态婀娜,样子既妩媚又阳光。二人几乎看呆了。

“人家城里姑娘就是好看。”大伟憨憨地说着。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晓峰突然扯开他破锣般的嗓子吼起来,吓得大伟一骨碌滚到沙堆后面,脸腾的红了。

那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这边狠瞪一眼,低下头快速地向前走着,嘴角泛出一丝含羞的笑。晓峰哈哈地大笑着倒在沙堆上,滚到酒瓶旁,抓过来咕咚就是一大口!大伟这才凑过来。

晓峰搂着大伟的肩膀说:“记住啊!这丫头是我的,你可不能跟师父抢!”

“恩。”大伟憨厚地答应着,暗自一声长叹,抓过酒瓶子喝了一大口。

“你叹什么气啊?”晓峰不解地问。

“俺就是个农村出来的苦力,哪会有城里姑娘看上俺啊!俺到城里来就是为了挣钱。干的是你们城里人不愿意干的活儿;挣的是你们城里人不愿意挣的钱!”大伟黯然地说。

晓峰心里一阵抽搐:原来这个看似强壮的躯体里隐藏着的却是一颗充满了自卑的脆弱的心。他重重地拍着大伟的肩膀,说:“别你们你们的,是咱们,咱们是好兄弟!”

“恩!”大伟感激地应着:“是兄弟!”

“这就对了!”晓峰又开心起来,说:“别灰心,改天兄弟给你介绍个漂亮姑娘做我徒弟媳妇!”

大伟憨厚地笑了,说:“俺一定要把俺弟弟供上大学,让他将来有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他说着,脸上充满了骄傲和希望:“俺那个弟弟,可懂事了,学习又很好,将来一定有出息……”

材料很快就运来了,工地又恢复了平日紧张的令人疲惫的工作。第二天吃过早饭——馒头加几乎没有油水的白菜汤,晓峰去办公室找保管员领绑钢筋用的铁线。才推开门,就愣住了——昨天那个姑娘正坐在老车身边,似乎在央求着什么。原来她就是老车的丫头啊!晓峰恍然大悟,想起昨天自己的表现脸上不由一热,低着头去找保管员。可是老车已经发现他了,大声说:“晓峰啊,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车叔……”晓峰心里忐忑着,硬头皮走过去:“车叔,啥事儿?”他偷眼瞧老车的女儿——姑娘显然已经认出他来了,娇嗔地一笑,似乎并没有太介意。

“你来说说这事儿吧。”老车指着女儿粗着嗓子说:“玲子这丫头非要上这来画画,这是什么事儿啊?你也是个大学生,说说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原来她叫玲子!晓峰暗暗记下,抬头看看老车,又看看玲子,玲子大方地朝他笑笑。她也感到奇怪,昨天那个粗俗的民工竟然是早有耳闻的校园诗人——晓峰!

“我估计玲子姐是要创作什么作品,而又缺乏这方面的素材,所以才要到工地来的吧。”晓峰揣测着说。

“是啊!”玲子高兴地应着,她终于见到了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说:“省里要举办油画大赛。我想以民工生活为素材创作一副大型的油画作品参赛,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城市背后的人们》。你们想想,不接触民工,不了解他们的生活,我能画好吗。”

“对啊!现在表现民工题材的美术作品还真是没有。玲子姐,你画这个肯定能获奖!”晓峰也兴奋起来,他来建筑工地一方面是为了挣钱,另一方面也发现了这里面大有可写的东西。两个人的视角竟然不谋而合!他高兴地说:“车叔!你就让玲子姐先试试吧,如果给你惹了麻烦,再赶她回去,她也不留遗憾呐!”

“是啊,爸!你看晓峰都说了,你不懂艺术,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你老让我好好画画,可我什么都不了解,怎么能画得好啊。就象你,你不会瓦匠,不会看图纸,能盖好楼吗?”玲子也趁机央求,抱着老车的胳膊不放。

老车可能也觉得两个孩子的话有道理,终于点点头,说:“好吧!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工地吃的住的可没你们学校那么好,到时候别受不了苦,偷着跑回去,给我丢人!”

“放心吧,你都能受呢,我怎么受不了!”玲子见父亲终于答应了,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老车叹了口气,说:“其实,不是我不明白你们说的艺术,我就是担心这工地太乱了,什么人都有,我怕出点什么事儿。”

“车叔你放心,有我保护呢!”晓峰自动充起护花使者的角色,扬起拳头,骄傲地说:“谁要敢欺负玲子姐,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惹的祸还少吗?就少给我添乱吧!”老车摇摇头无奈地笑着。

既然老车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就开始尽父亲的责任。首先,他把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屋腾出来,让女人住进去,然后,特意安排工人把门窗都进行加固。

终于有了接触美人的机会,晓峰心里乐开了花。不单是晓峰,还有大伟,还包括象他们这个年纪的民工们。不久,整个工地都传扬开——工地来了个小画家,是工长的女儿!人们都在议论着玲子,从她的衣服,到她的容貌;从她说的每一句话,到她的每一个微笑……当然,这些议论都是在背地里进行的。年轻的民工们要躲着老车,躲着玲子本人,更要躲着那个“混世魔王”。玲子的到来使原本沉闷的工地多了几分生机和活力,却使晓峰又变得粗暴起来。哪个大胆的民工背地里说了什么下流的关于玲子的话,要是让他知道了准逃不脱一顿拳头。倒是玲子对这些能泰然处之,毕竟她从小就接触建筑工地,接触民工,她反倒比晓峰更了解他们。渐渐的,民工们开始喜欢并尊重起这个小姑娘来,就连最粗俗的民工在和她说话时,都表现出罕有的腼腆。

玲子很少给人画像,除了偶尔和一些民工聊聊天外,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外面,嘴角叼着一支铅笔,望着高高耸立的井字架,望着一天天长高的楼体,更望着茫茫碌碌的民工发呆。有时候,一望就是几个小时,然后一头钻进自己的小屋,一呆又是几个小时。民工们见她坐在外面时,干活都比平时起劲儿,而一旦她躲进小屋时,就又开始纷纷猜测起来——

“她肯定是去画画了。”

“恩,一定是的!没准儿在画我呢?”

“就你那熊样还能上画啊,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别美!你也没比我强哪去!”

“嘘——小心点儿——混世魔王来了——”

……

当然,对于玲子在小屋中究竟画些什么,民工们只能是猜测。没有人敢去她的小屋,即使偶尔从她窗前经过,偷瞟几眼,也是无济于事,因为,小窗上经常挂着厚厚的绒布的窗帘,而门上又没有玻璃。晓峰是个例外,毕竟在偌大的工地,只有他们才算是一路人。

玲子曾详细地和他探讨过那幅《城市背后的人们》的构思:整个画面放诸到建筑工地的大背景下由大小十几位各工种的民工组成,其中中景四个人物是主体,分别代表了——“沧桑、坚强、希望和奉献”,而“奉献”又是整幅画所要主要体现的精神。

虽然,晓峰不懂绘画,但艺术是相通的,他深为玲子大气、深刻的构思所折服。在晓峰的建议下,玲子敲定了沧桑、坚强和希望的人选,并把画的题目改为《托起城市的人们》。

而晓峰在诗歌方面的才华也让玲子叹服。她最喜欢那首《燃烧的枫林》,优美的意境,涌动着的强烈的情感,常令玲子激动不已。晓峰吟咏这首诗时的情景,甚至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她的梦里,在梦里,晓峰牵着她的手,奔跑在火红的世界里,忘情地歌唱。每次从梦境中醒来,玲子都感莫名的脸红,心跳加速……

…… 

纤弱的凤凰

秋风不会因诗人的死去,

而决心放弃末日的疯狂。

尽管女孩的双手已举累,

依然挽不住流去的夕阳。

满天飘舞着诗人的惆怅,

泪水凝滞在美丽的脸庞。

突然,她一头撞在树上,

鲜血染遍了落难的地方。

从此,枫林不再是绿色,

每根脉络都洋溢着光芒,

夕阳从未想过会如此悲壮。

它沉重地擎起纤弱的凤凰。

亲吻太阳

没有人诉说诗人的希望,

我也不知道纤弱的凤凰。

只是一走进火红的世界。

心中就禁不住澎湃激昂。

拾起一枚枫叶,

找不到秋日的泪光。

清晰的脉络里,

奔流着不灭的力量。

……

两个年轻人在艺术道路上执着的追求使他们结下深厚的友谊。

晓峰虽然沉醉于与玲子的交往中,但有件事还是让他隐隐感到不安——玲子似乎对大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日收工之后,晓峰拿了自己给玲子写的情诗,惴惴不安地跑去要向她表白,推开房门,不由愣住了——

大伟坐在靠墙角的凳子上,玲子坐在床边,抱着大画夹子,一边画画一边和大伟聊天。看来两个人聊得很投机,玲子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看到晓峰进来,大伟的脸忽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师父……玲子姐在……在给我画画。”

大伟是第一个走进小屋的民工,从床上散落的几副大伟画像的草稿就可以看出,二人已经单独相处了很长时间。想到这一重,晓峰不由妒火中烧,虎着脸说:“大伟,你给我出来!”

“哦。”大伟应了一声,就要起身。

“大伟,坐下!我还没画完呢。”玲子瞪了晓峰一眼,继续画画儿。

大伟进退两难,如坐针粘。晓峰更生气了,冲过去,抓住大伟的胳膊就往外拽。

“你干什么!”玲子猛地把画夹子摔到床上,跳起来,指着晓峰的鼻子吼。

这丫头发起火的样子真是吓人,晓峰完全被她这种气势慑服了。玲子走到一边抓过个塑料凳子扔给晓峰,说:“你也坐下,我正有话跟你说呢。”

晓峰接过凳子,乖乖地坐到大伟傍边,垂着头嘟囔:“你要说什么?”

玲子重新坐回到床边,瞪着晓峰,说:“你最近是不是为我打过几个民工?”

“你不知道他们背后说你什么!”晓峰抬起头,辩解着。

玲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叹一声,幽幽地说:“晓峰,有些事,有必要和你说清楚,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

不单晓峰,就连大伟都意识到玲子要说什么——师父这回没戏!他觉得自己继续留下有些尴尬,起身要走。

“大伟别走,你听着吧,做个见证。”玲子叫住他,继续说:“晓峰,我早就有男朋友了,是我的同学,我们相处两年多,感情很好。他有个叔叔是中央美院的教授,国内一流的画家。我们相约,毕业后去中央美院继续深造。”

“我知道了。”晓峰支吾着说。一席话,听他好象掉到冰窖里,他用力把那诗稿纂成纸团,丢到地上,起身拉起大伟,故做爽朗地说:“大伟,走!陪师父喝酒去!”

大伟用目光征求玲子的意见,玲子朝他点点头,这才跟晓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玲子又叫住他,走上前来,说:“大伟,你去吧,看着他点儿,别让他喝得太多。”

“恩。”大伟重重地应了一声,跟晓峰走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是喜欢玲子的,但他的喜欢被强烈的自卑压抑着。如今听到玲子已有男友,不知为什么,他反而感到释然。

玲子倚在门框上,望着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股热泪涌上眼圈儿。她掩上门,悄然拾起晓峰丢在地上的纸团儿,小心地展开——竟是一首诗——晓峰写给她的情诗。

那夜,晓峰醉得一塌糊涂,是大伟硬把他拽回来的。整整一夜,工地的上空都回响着晓峰似哭、似笑、似吵、似骂、似哀、似嚎的令人心碎的声音。

第三天的早上,晓峰才清醒过来。可是清醒过来的晓峰似乎变了一个人,只知道干活儿——吃饭——睡觉,不爱说话,也不再去玲子的小屋,即使偶尔和玲子走个对面也是低下头匆匆而过。晓峰的父亲知道儿子的心事,几次要强行将他赶走,怎奈那小子扭得很就是不肯离开。老车也撵了女儿几次,可是玲子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相信他会那样小气!”也固执着不肯离开。两个老人遇到一起总免不了唏嘘几句。倒是大伟和玲子接触得更多,聊得也越投机。

离开学的日子渐渐近了。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工地的前夜,工人们都睡着了,晓峰却躺在板铺上抽烟,大伟悄悄地溜进来,说:“师父,玲子姐在楼上等你呢,说要你过去。”

晓峰掐灭烟头,跟大伟来到楼顶。玲子正倚坐在女儿墙边等着他们。晓峰走过去,坐到玲子身边,大伟坐到了他的身边。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在苍茫的星空里寻找,哪一颗才是你凝望我的眼睛……”玲子轻轻地吟着一首诗。晓峰心里一阵抽搐,那不正是他写给玲子的情诗吗?但他忍住了没有做声。

玲子吟完了,回过头看着晓峰,说:“晓峰,你的诗写得真是很好。”

晓峰苦笑一下,起身要走。

“别走。”玲子拉住他的手,也站了起来,问:“男子汉,就不能拿出点大度来吗?”

晓峰的身子似乎一颤,他蓦地回过头,注视着玲子,玲子也坦然地注视着他。大伟跟着站起来,一会儿看看晓峰,一会儿看看玲子,不知说什么好。

三个人就这样相互看着,足足几分钟的时间。还是玲子先说话了:“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晓峰笑,哈哈哈哈地大笑了好一阵子,郁积在心头的愁云豁然间散开!他用力地拍了下玲子的手掌,道:“玲子姐,我错了!是我太小气!”

玲子知道晓峰是个豁达的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意味着心里已经转过弯来了,也终于开心地笑了:“你还算是个好弟弟!”

晓峰一手拉起玲子的手,一手拉起大伟的手,说:“虽然我们以后不能天天在一起了,但我们永远是朋友!”

“对!我们永远是朋友!”玲子和大伟开心地说。

“明天,你们就要离开工地了。”大伟忽然感到一阵忧伤,说:“今晚天气真好,我请你们吃烧烤吧,就算是给你们送行了。”

晓峰和玲子相对看着,他们知道大伟肩上还抗着沉重的担子,平时对自己非常苛刻。听他这么说,两个人都感动不已,晓峰用力地拍着大伟的肩膀说:“要请有师父呢,也沦不到你啊,走!我们吃烧烤,喝酒去!”

三个人兴高采烈地往楼下走,未竣工的楼内昏昏暗暗,遍布着绊脚的东西。在下楼梯时,玲子突然惊叫一声,跌了下去。晓峰,大伟急忙冲到她身边。晓峰一把将玲子抱在怀中,大声地叫,。可是,玲子没有回答。他用手一摸玲子的头,热乎乎的东西沾到手上,他大喊着:“大伟!快,送医院!”

玲子头上破了个口子,并没有什么大伤,到医院缝了4针,很快就苏醒了。晓峰和大伟却急坏了,守在床边,一夜未敢合眼。

天亮的时候,玲子睡醒了,没有看到大伟,却见晓峰独自趴在床边睡着。看着晓峰的面孔,玲子不由得想起晓峰给自己的情诗——“我在苍茫的星空里寻找,哪一颗才是你凝望我的眼睛……”此刻,自己不正在凝望着他吗?可是,晓峰却不知道。玲子会心地笑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大伟拎着早餐走进来,又迅速地关上门。想不到这个憨厚的小伙子还挺细心,玲子朝大伟感激地笑了笑,示意他过来。可是,大伟没有动,紧靠着门板,憨憨地笑着。

“大伟,你干什么啊,外面还有谁?”玲子奇怪地问。

“是……是工人们。”大伟傻笑着说:“他们知道你受伤了,都抽空跑来看你……”

玲子心里很是惊讶和感动,忙说:“快让他们进来啊!”

“哎!”大伟答应着,让开门板,十几个小伙子从外面涌了进来,大家围着玲子看,一个个都不说话,傻笑着。晓峰也醒了,看到工人们来了,也不说话,一会儿拍拍这个的肩膀,一会儿打那个一拳,跟着大伙儿傻笑着,。

“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啊?”玲子问。

可大家还是不说话,纷纷从口袋里掏出钞票放到床上,有五元的,有十元的……大伟放下早餐,将钱拢成一叠,自己掏出一张二十的票儿放到上面,递到玲子手里,说:“大伙儿知道你受伤了,这点儿心意,你收下,买点儿补品,快点儿好起来。”

“我……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呢?再说,不就是受点儿小伤吗……”玲子说着把钱往大伟手里塞:“你快拿回去,给大伙儿……”

没等她把话说完,大伟连同工人们都退出了病房。他们又赶回工地干活儿了。

病房中只剩下晓峰和玲子。玲子攥着一张张透着汗渍的钞票,突然把脸埋到上面,感动得哭了。

多好的民工啊!晓峰使劲揉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回想起自己曾经对他们那么粗暴,他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玲子和晓峰终于都带着各自的收获离开工地,回到了各自的校园。晓峰的收获是凑足了出书的抵押金,终于能够圆出书梦了,此外他还写了十几首关于民工的诗歌。玲子的收获是她的构思已经考虑成熟,并搜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托起城市的人们》中那个体现奉献的人物最后敲定——是大伟!大伟艰苦的人生经历和一心要供弟弟读书的行为,深深地感动着玲子,也促使玲子最后下决心把他作为整幅画的灵魂——奉献精神的化身!虽然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学校,和大伟不能经常相见了,但通过这一个来月的接触,已使得大伟成为最让他们牵挂的朋友……

晓峰和玲子还是经常保持联系的。玲子特意带着男友来晓峰的学校去看望他。玲子的男友果然长得英俊潇洒,一看就是很能讨女生喜欢的那种类型。但晓峰不喜欢他,或许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放弃对玲子的爱吧,也或许是因为嫉妒吧。

后来,玲子的画获得了那次大赛的二等奖。虽然只是二等奖,在社会上却引起不小的反响。曾有人出价两万元要收购那幅《托起城市的人们》,玲子没舍得卖。毕竟它已经不仅是承载一幅画的价值,它更承载了与晓峰与大伟的友谊。

晓峰的诗集终于出版了,为此他还拿到六千元的稿费。诗集问世的那天,晓峰兴冲冲地拿着书,去玲子的学校找她。

玲子也很为他高兴,硬是拉着晓峰去校外的饭店给他庆功。两个人来到饭店门口,却见玲子的男友搂着一个漂亮的女生正从里面走出来。玲子顿时呆住了,而她的男友也感到尴尬,四个人面面相觑。

那个女生也看出了问题,晃着玲子男友的胳膊问:“那女的是谁啊?”

“一个同学。”玲子的男友支吾着。

“不就是个同学吗。咱们走吧!”那女生抱紧了玲子男友的胳膊,两个人擦着玲子的肩膀走过去。玲子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站住!”晓峰大吼了一声。

“你要干嘛?”玲子的男友回过头来不耐烦地问。

“把话说清楚了再走!”晓峰咬着牙说道。

“已经够清楚的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玲子的男友说。

“我让你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晓峰冲过去就是一拳,正打在玲子男友的脸上,那小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玲子姐,走!”晓峰大吼着,拉着已经木然的玲子就走。

“打人啦!快来警察啊!”那女生尖叫着扑上来抓玲子的头发。晓峰拦在她身前,一把将那女生的双手抓到一起,把她整个人提起来,重重地扔到玲子男友的身边。

男友的花心让玲子伤心欲绝,她强撑着送走晓峰,回到寝室痛哭起来。

夜里两点多,寝室的电话忽然响了。玲子抹了抹眼泪,起身拿起话筒——是晓峰打来的——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

相信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

我们的心要永远向前憧憬

哪怕生活在阴沉的现在

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而逝去的将变成可爱……”

一股暖流充满玲子的内心,她轻声地问:“晓峰,你怎么还没睡啊?”

“玲子,我担心你。”晓峰说:“其实,我并没有回学校,我一直躲在你们宿舍楼附近,我担心你……”

“你现在在哪儿?”玲子又哽咽了,关切地问。

“我在你们学校外面的电话亭里。”晓峰说:“玲子,想开点儿……”

此时,正值初春,天气依然很寒冷,而晓峰竟然默默地在外面守侯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玲子的心被震撼了,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晓峰一直都没有放弃对自己的情感。那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岂不是过得很辛苦?玲子又擦了擦眼泪,说:“晓峰,快找个地方睡觉吧,姐没事儿……”

“恩,那我早上去看你。”晓峰应着,挂断电话,而玲子却握着话筒久久不肯放开……

其实这件事对晓峰来说,在愤怒之余还是很令他兴奋的,因为毕竟有了让玲子接纳他的机会。于是,晓峰更加殷勤地往玲子的学校跑。玲子虽然知道晓峰对自己是真心的,但始终无法摆脱心灵上的阴影,一直没有接受他的感情。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一直到了大学生活最后的日子。玲子不顾家人和晓峰的反对,毅然放弃留校继续深造的机会,报名参加支援西部贫困地区教育的志愿者队伍,要到那里工作三年。听到这个消息,晓峰忽然觉得自己的天空仿佛塌了……

就在晓峰为此灰心已极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大伟,他们已经半年没有联系了,或许大伟可以帮助自己说负玲子留下。于是,他匆忙地赶到建筑工地。谁知等待他的却是更加不幸的消息——大伟在一次施工中从三楼掉了下来,摔断双腿,被送到医院。

大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而大伟出了这样的事,自己竟然到现在才知道!晓峰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一面埋怨自己太自私,只顾着与玲子的感情,一面迅速拨通玲子的电话,玲子也是一无所知。

二人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才知道由于工地拒绝继续支付大伟的医疗费用,大伟又没钱治疗,已经被他母亲和弟弟接回老家两天了。

在工地,这样的事经常发生的。民工一旦出事,老板们总是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或者尽量少支付相关费用,而民工,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无可奈何。

晓峰和玲子最后决定去大伟的老家看望他。

大伟的老家是吉蒙交接处的一个乡村,偏僻得很,也荒凉的很,周围都是沙漠化相当严重的土地,整个村子仅十几户人家·。

在一间很破旧的泥草屋里,他们终于看到了久别的大伟。只有大伟和他母亲在家,大伟躺在铺着破席子的土炕上,见到晓峰和玲子来了,他相当的惊讶和兴奋,挣扎着要坐起来,却没有成功,最后还是在他母亲的帮助下才勉强依到墙上。

大伟伤得不轻,起码要半年才能下地自己活动。看着昔日身强体壮的兄弟,如今竟然连自己起身都是不能。晓峰和玲子都说不出的难受,尤其是玲子,竟然伤心的痛哭起来。

“哭啥,哭啥。”大伟笑着,反倒安慰起他们来:“过个一年半载的,我不还是一样能出去干活儿了。”

晓峰强挤出一丝笑,在他的肩头上轻捶了一拳,几个人拉起家常来。

原来,早些年大伟他们屯子根本不象现在这么荒凉和贫穷。在大伟小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肥沃的草原,家家户户都有牛羊。每到放牧季节,人们骑着马纵横驰骋,引吭高歌,可是,后来,草一年比一年少,沙子一年比一年多。牛羊养不下去,人也陆陆续续地搬走了。

想象着当年繁盛的草原景象,看着如今窗外滚滚的黄沙,晓峰和玲子不胜唏嘘。忽然玲子想起一件事,问道:“大伟,你弟弟呢?现在学习怎么样了?”

提到弟弟,大伟兀自叹了口气,不言语了。大伟母亲接过话头儿说道:“还学什么啊!这不,他出事了吗,他弟弟死活也不肯念书,挣钱给他哥看病,出去打工都两个月了。”

“这怎么能行啊!”晓峰急得喊了起来:“他不都高三了吗,眼瞅着就高考了,怎么能不念呢。”

“哎,现在哪儿还有钱供他上大学啊。”大伟的母亲叹口气,抹起眼泪来:“小二学习还挺好的,老师来家里动员了好几次了。可这孩子说什么也不念了。”

“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不能把他供上大学1”大伟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泪水流了出来。

“大伟别急,别急!”玲子忙按住他,说:“弟弟还是要念书的,我们想办法。”

“那怎么行!”大伟坚决地说:“你们都念书呢,怎么能用你们的钱!”

大伟的母亲也说:“你们是好孩子,有这份儿心,俺们娘俩就知足了,这是俺们的命啊——”

“大娘,别这么说。”晓峰说:“我们是大伟最好的朋友,我们尽点力也是应该的。”

“是啊,大娘。”玲子说:“您赶快去把老二找回来,离高考还剩一个来月了,让他安心念书,剩下的事我们想办法。”

从大伟家回来,晓峰就把自己稿费都寄了出去,玲子也忍痛将《托起城市的人们》卖了一万七千资助了大伟一家。后来,大伟的弟弟果然不负众望,如愿以偿地考入了一所名牌大学。

晓峰和玲子终于都毕业了,而晓峰也终于未能使玲子改变去西部的主意。送别那天,在站台上,看着离开车的时间越来越近,晓峰心急如焚,如果玲子再不答应他,他可能就真的永远失去玲子了。

猛然,晓峰不顾一切地把玲子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泪水滚涌而出,他哽咽着说:“玲子……别……别走……”

玲子身子颤抖着从他的怀中挣扎了出来,轻轻地拭去晓峰脸上的泪水,幽幽叹道:“晓峰,对不起,忘了我吧。”

“不!”晓峰大喊着,拼命地抓住玲子的双肩摇晃着:“答应我!答应我!如果你再不答应我,我就趴铁轨上去!”

玲子“扑哧”一声笑了,俏皮地说:“你要是真的趴上去了,我就答应你!”

晓峰听了这话似乎将溺死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草,转身就往火车头的方向跑。玲子见他动真格的了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叹道:“就算让我再受一次伤害,我也认了……”

晓峰回过身,兴奋得跳了起来,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玲子!你不走了?!”

玲子摇了摇头,含情脉脉地说:“不,我还要到西部去的,那里才有真正的生活。你要是真心对我,就等我三年。”

“那我和你一起去,去写我的西部诗歌!”晓峰大声地说,傻傻地笑了……

“晓峰。”玲子依在丈夫的怀中,温柔地说:“你说大伟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呢?”

“一定是个好姑娘!”晓峰肯定地回答:“大伟这些年为了他弟弟和母亲没少吃苦,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耽误了,老天会回报他的。”

“是啊!”玲子感慨着:“对了,你还记得前年我们去他牧场时,他说的话吗?”

“当然记得了!他说他现在又有一个新的愿望,就是要在家乡投资草场,改善环境,带领村民致富。”晓峰话题一转,说:“你说当年在工地怎么就没看出这小子这么有魄力和思想呢?”

“人的本事是磨练出来的!”玲子说:“再说,这不还有你那首诗的功劳在里面吗?”

晓峰轻轻地笑了,憧憬着大伟草场绿油油接天连地的景象,吟起当年在青海写的一首诗来——

我看不够啊

看不够蓝蓝的天雪白的云

雪白的云下碧草连天

牧羊的藏族少女哦

唱着婉转的歌儿

婉转的歌声

却勾起了我对你的思念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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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简竹 | 荐/简竹推荐:
☆ 编辑点评 ☆
简竹点评:

文章语言流利,叙事清晰,对人物的刻画也比较细致,期待更好:)

文章评论共[2]个
stewpp-评论

hao 可以和我联系吗
我们共同努力把at:2006年04月01日 中午12:15

吟媚-评论

不错哦,花公子。还要动动的。at:2006年04月02日 上午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