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院有一口井,那是母亲和父亲挖的。
那口井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在它上面长出的是一棵树,一颗很茁壮的树。
记得小时候,村里有很多的井。但奇怪的是,井里的水质不同,有甜水和咸水之分。我记得隔壁邻居家的那口老井里的水是甜的,他家的井在前院。而仅一墙之隔的我家后院的那口井里的水却是咸水的,不能食用,只能用来洗锅洗碗洗衣浇地和喂家畜。所以,我们吃喝用水还必须到邻居或者村里其他人家去挑。
我的父亲和母亲是白手起家的。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总是不停的盖房子,总共盖了三次,先是对沿四间瓦房,而后是对沿六间,再后来就是对沿八间。而姐姐去说盖了四次。可能是最前面的那次我太小,记不得,而大我两岁的姐姐却能记得,她说我们最初搬过去时先盖了两间瓦房,后来才盖了对面那两间,于是,就成了我记忆中的对沿四间房。我只记得那四间房,却对盖房的过程和情境印象全无。至于挖那口井,是在四间房到六间房的过程中,还是在六间房到八间房的过程中,我已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父亲在下面挖,母亲在上面用辘轳把土和泥一笼一桶地往上摇,当盛满湿土和泥巴的笼和桶快到井口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帮母亲把它使劲地拉到井沿上,然后到掉,再把笼和桶用辘轳放下去。有时,母亲也下井挖,有一次辘轳滑了,盛着土的笼就骨碌碌地掉了下去,正好砸在了无处躲闪的母亲头上,母亲的头受伤了,很严重的伤。可后面的事我却记不太清楚了,就连那口井到底是什莫时候挖起来的,什莫时候出水的,母亲的伤是怎样处理的怎样好的,我都记不起来了。人的记忆力怎莫能是这样?童年的回忆总是支离破碎的东一片西一片,很想一一拾起,却又无可奈何!
我大概是一九七二年上的小学。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家后院很大很大,院里秧了大片大片的烟苗,父亲把它们划成一块块的小畦,小畦里的烟苗绿油油的,长得很旺势。那时,我们兄弟姐妹每天下午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包,把那口井里的水一桶一桶地用辘轳摇上来,浇灌给每一畦的烟苗。总是浇到很晚,就连吃晚饭也是轮换着吃。天快黑的时候,方圆几里甚至十里以外喜欢栽烟的人都要赶到我家拔烟苗,他们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步行,都带了盛烟苗的筐。种烟人晚上连土带泥地拔好烟苗,好在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下地栽上。当然也有下午太阳下山后栽烟苗的,但大部分好像是第二天早上栽。至于到底是什莫时候栽最好,我也弄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我们除了给烟苗浇水,还替来拔烟苗的人拔烟苗。那门庭若市的情景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后来就来了“运动”, 于是,一家人辛辛苦苦浇灌的烟苗就成了“资本主义”的尾巴,父亲成了“运动”的对象。那时,我怎末也弄不明白,父亲为了养家糊口而在自家后院秧些烟苗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从那以后,父亲和母亲辛辛苦苦打的那口井,也就不再被用来浇灌烟苗了,后院的那大块地也就任它那样的荒芜了。荒芜得人心疼。那口井里的水除了洗锅洗碗洗衣和喂家畜外,永远地失去了他浇灌的意义。
谁也不曾想到,世事的变迁是那末的迅速,没有几年的功夫,井里的水慢慢地变少了,且越来越混。后来几经挖淘,水还是渐渐地干涸了,邻居家的那口老井也一样在劫难逃。渐渐地,村里的井也都没有了水。于是,土块砖块、家里的烂东烂西和垃圾,都被丢在了井里,天长日久,那口井被那些东西填满了,上面便覆盖上一层很深很厚的土,父亲在那地方栽上了树。于是从那口井里,就长出了一棵茁壮的树。
每每看到那棵树,我就像又看到了那口井,看到了昔日满后院的烟苗,看到了一家人浇灌一畦畦烟苗和乡里乡亲来我家拔烟苗的情景。那情景中,自然也有我那身板硬朗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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