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原风光无限好
云南香格里拉的梅里雪山,是至今世界上少有的几座还没有被人类征服的雪山。人们都渴望一睹她那冷俏静穆的芳容。3月底,正当广州的姑娘们左避右闪地躲着春雨时,我们一行几人已经沐浴在云南中甸清晨温暖的阳光之中。
雪原上的阳光,是大自然馈赠的最宝贵的礼物。藏族同胞顶礼膜拜的是藏传佛教,受到同样待遇的是太阳,虔诚而剽悍的藏民族世世代代崇敬太阳,他们有许多歌唱太阳的哥:“太阳啊,光芒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北京有个金太阳,金太阳,照得大地亮堂堂”等等。在湛蓝、纯净得无法置信的天空下,太阳把大地、雪山、森林,房屋全部涂上成一片金黄。阳光象征着温暖、收成、青棵酒。在高原上,尽管我们穿上带来的所有衣服,毛衣毛裤牛仔装全副武装,但是只要避开阳光,就感到寒气逼人;走进阳光,立刻身心通透力量倍增。
也许是阳光带来的好运气,我们赶上了白茫雪山开山后第一班去德钦的长途汽车。准备停当,将多余的物品存放在旅社里,一大清早赶到汽车站。头戴毡帽脚登长靴腰佩短刀武士打扮的藏族同胞比我们更早,汽车后排的位子所剩无几,我们赶紧上了车。
汽车站、徐徐启动,一阵缓慢的音乐在低音鼓的伴奏下直击心扉:“走进西藏,也许会发现理想,;走进西藏。也许能看见天堂……”我两眼紧盯着前方。看到了地老天荒的雄浑与宽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崇高和庄严……
汽车走了约3个小时,到了奔子栏。藏民们都先后下了车,路边不远有一座寺庙,寺庙前有很多人在那里烧香拜佛,下车的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同车的人中有一位普通话讲得不错回德钦看望家人的藏族武警,人很和善,我们粘上了他。武警告诉我们:这是一座普通的喇嘛寺,是藏民朝圣的地方,藏民们来这里祈求神明赐福保佑他们。
这里的藏民拜神不用香,而是用香柏树燃烧来代替香。香柏树的枝杈和树叶都很香,燃烧时更香。香柏树枝在藏民心目中是一种吉祥物和护身符。我小心地摘了一小枝青翠欲滴的香柏树叶,凑紧鼻子嗅嗅,一股清香直冲脑门,醒目明心,确是宝物。
藏族同胞是世界上最虔诚的佛教信徒。12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着2700多座寺庙,有着无法统计的玛尼堆和经幡。当看到摇着转经筒颤颤巍巍围着寺庙日夜绕行的老太太、当看到那些不远午里磕着长头的朝圣者磨破的膝盖、叩烂的前额、滴血的指尖,谁不动容?要是神明有灵,一定会多多赐福保佑他们!
上车后我将香柏树枝插在前排椅子的一个小缝中,树枝摇曳,似亲切的问候又似频频的祝福。不久,武警告诉我们要过白茫茫雪山上。我们一下振作起来,身子尽量靠近车窗,眼睛四处张望。开始。汽车蜿蜒绕行在山林中小溪边,不量见到常绿阔叶林,还真有点江南水乡的风韵。接着,汽车就盘旋崖悬峭壁之上,远处山峦连绵的冷杉林傲岸挺拔,蔚为壮观。很快路面上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积雪了,一会功夫,汽车就把我们带进了冰天雪地的洁白世界。我们请求司机停一下车,司机微笑将车停了下来,我们四人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肆无忌惮地打起滚来,最后我们跑上一个小山坡,一二三,四个人一齐滚了下来,个个都变成了雪球,松软洁净的原始雪地的珍贵相片,短短的一个小时,我们领略了“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奇妙景观。
汽车驶下雪山不久,武警指着遥远的群山怀抱中一个山窝里的一些黑白相间的建筑物说,那就是德钦。真的是很遥远,就像飞机上看地面。德钦县城很小只有一条约300米长的街道,并且建在一个斜坡上,两边的房屋高低错落杂乱无章。街上行人不多,除了我们四个人外,都是当地人,而且不少是身着红衣的喇嘛。吃完晚饭,我们漫步在德钦县城几乎是无人的街道上,一直往上走,走到尽头爬上一个小山坡,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们默默地坐了下来。
这是怎样的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啊!没有半盏灯火,没有一只流萤,夜空如黛。月亮升起来了,脸盆大的月亮像探照灯一样把如水的银光洒满四周漫漫的山峦、山沟中弯曲的草甸和暗绿色的松林,到处银光闪闪,就像待嫁的藏族姑娘头上的银饰。我们沉浸在这银色的童话世界里,谁也不说话,仿佛已经完全熔化在静静的夜色中,羽化札了这静静世界里的一株草、一颗树,或者是一粒沙石,将要在高原的月色里打坐千年。
接下来发生的可怕事情,真的差一点让我们留在这片美得让人心痛的高原,化成了一掊土一堆雪……
二、可怕的大雪山
第二天早晨6时,小闹钟及时把我们唤醒,大家不约而同地兴奋起来——再过几个钟头就要见到玉洁冰清的梅里雪山了。我靠近窗口向外眺望,不禁失声大喊:快看哪——大雪!不到一秒钟,窗前就挤着我们四个瑟瑟发抖的身体,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又狂呼乱叫,火速套裤穿衣,米老鼠般窜到服务台,但是得到的消息却给了我们当头一棒:走出德钦30多公里才能看到梅里雪山,但是没有路子,天气好时租一台吉普车去还算方便,现在下雪就没有车去了;想回中甸也不行,这样可怕的雪,白茫雪山已封山了,封山时间十天半个月不一定。
尽管是雪飘万里冰封大地,但是我们的心里火烧火燎原——梅里雪山看来是看不到了,虽然大雪山的脾气我们摸不透,但是怎么说我们也不可以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等封山的大雪熔化了才走,况且昆明回广州的返程机票还揣在口袋里呢!我们必须尽快往回赶,哪怕冒险也要走!
顾不上吃早餐,我们直奔德钦汽车站,昨天拉我们来的那辆车上坐了不少人,有出发状,赶紧问司机什么时候开车,司机说今天不回去了。问汽车不开他们为什么要坐在车上,司机说他们要坐车我有什么办法。无论我们讲得多么十万火急,司机就是不动心,只是说要对我们负责任。无奈之下只有先去吃早餐。
上午9时许,天气似乎有点放晴,我们再去司机那里“晓之以理”,恰好昨天那位武警也要赶回去,他同司机是老友。到底不是“铁石心肠”,10时许我们终于出发了,开始了一段终身难忘的旅程。
汽车约莫走了1小时,天上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越向前走雪越大,雪已经覆盖了路面,坑坑洼洼的,汽车就像醉汉一样走得慢极了,还不时陷入雪坑中动弹不得。每当这时,武警总是第一个跳下车,用车上常备的铲子锄头刨开车轮前的坚冰或积雪,又到路旁折一些树枝,偶尔也找到一两块石头,垫在车轮下,然后招呼大家上车。好像这些事情都是他应尽的职责,我想他的心里一定阳光普照。
汽车又走了1个多小时,来到白茫雪山脚下,雪已经封住了公路,四周大雪飘飘,能见度很低。汽车拐过一个小弯,我们看见前面的雪坡前停着两辆货车,也许是陷在雪里了,后面一辆看不见装的货物,感觉上是空车,前面一辆装满了物资并用雨布盖着。几个人正在铲除车前路上厚厚的积雪,看见我们跟着上来很高兴,气喘吁吁地要来我们加入铲雪的队伍。武警带领我们下了车。往常别说铲雪,就是铲上一天的塘泥也没问题,现在拿起铲子才干了几下,就大口大口喘起气来,腔胸就像要炸开一样,头晕眼花四肢乏力,只有蹲在地上喘气的力气了。感冒初愈就跑来亲近梅里雪山的我,反应更加剧烈,呼吸急骤,恨不得鼻孔变得嘴巴那样大,头痛欲裂,就像有人长期将我按在冰水中一样,口里不断地呕吐,仿佛要把胃翻一个个儿才罢休。大家赶紧将我扶到车上,静静安坐好一会才慢慢恢复正常。
一阵功夫后,车前已清除了一定距离的路障,各自上车准备前进。第一辆货车上去了,第二辆货车也上去了一半,但还在慢慢地坚定到雪坡三分之一处时,只听到汽车的轰鸣,却感觉不到车身的移动。司机说,汽车打滑了,大家下去帮忙推车。全车的人都下去了,有的推有的拉,汽车不但没向前,还有点后退。折腾一阵后,司机说:车的前轮没有防滑铁链,上不去了,上了这个坡前面是更大的坡,没有铁链很危险,今天不走了。
我们听了简直是雪天劈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雪茫茫天寒地冻,穿着衣服又单薄,袋子里只有一盒梳打饼干,要是真要在汽车上熬到明天,那不冻死也要饿死。车上的藏民们开始收拾东西了,随着两位壮硕的藏民跳下车向雪坡上走去,又有三个藏民跟了上去。我们忙问:他们干吗去呀?武警说:他们翻雪山。我们四人眼光很快碰到了一起,明天无误流露出来这样的意思:与其困在这里等死不如一搏。四个人紧急商量一下,毅然跟着前面的藏民在雪地上留下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开始了跨越白茫茫雪山的艰难旅程。
白茫雪山海拔4000米以上,高的地方5000多米。脚下面是没膝的积雪,地面上呼呼狂啸的寒风挟着冰喳雪片横扫过来,硕大的雪花就像耳光一样打在脸上,我们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很多时候只能侧着身子倒着向前。开始我们每走100米左右歇一会,接着走50米、30米、20米、10米就气喘如牛,呼吸起撕心裂肺,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克服巨大的痛苦。我的鞋子湿透了,双脚冰冷,风雪直入肌肤,又开始呕吐起来,但又吐不出东西来。大家不得不到停下来,四个人搀扶着站在一起。汉哥说我脸色苍白嘴唇发黑,就伸手摸了摸我的脉搏,怎么也摸不到脉跳!人还活着,却没了脉搏,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高山反应症状。
四个人中汉哥最行,平时瘦着像只猴子,今天却像孙悟空附身,变成了一匹雪山牦牛,我们所有的物品都挂在他身上,他还跑前跑后辩认藏民留下的脚印,同时又给我们留下他的脚印。如果我们和前面藏民距离拉得太远,大雪掩盖了雪地上的脚印,我们就不知道该往那里走了,那样我们就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成速冻食品。
对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4时了,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路要到目前为止,如果天黑前走不出雪山,那我们将永远留在雪山了。我想,在这个情况下,走出一个是一个,走出两个算一双,绝对不能因为我拖累了大家,于是就对同伴们说:“汉哥,你们在前面快一点走,我在后面跟上来——你们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跟上来!”但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不行,要走大家一块走!”
看着大雪纷飞的茫茫前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挪动沉重的双腿了——其实那双腿已经不太听我使唤了,但是我不走又会连累了大家,一种绝望而可怕的感觉笼罩着我们……
谁都明白:要是在这个时候把某个人留在后面会出现什么后果,但是谁也不敢明确地把这众所周知的可怕后果讲出来。
三、大雪山的启示
我们几个全身披满雪花,帽沿上眉毛上挂着冰凌的“圣诞老人”又上路了。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云层越积越厚,整个世界除了我们四个微不足道的黑点外,到处白茫茫一片,透露出一种惨白的死寂。洁白无瑕的雪地本来是最容易和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联系在在起的,但是此时时刻,一种无法驱逐的阴森森的恐惧在我们内心深处不断滋生,膨胀,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这荒无人烟的大雪山上,我们走进了一个狭窄的冰雪走廊,就像走进一条没有封顶的隧道,雪从开口处轻轻飘下,风也没那样大了。我想到家中的亲人,想到了年迈的父母,想到了你争我夺的单位同事,想到自己偶尔也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同事闹得面红耳赤,想到了自己一直孜孜以求的事业……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只有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为什么很多时候我们认识不到这一点,为了那些看似重要其实一钱不值的东西而虚度了宝贵的人生呢?
我想,如果这次能够走出雪山,我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将是另外一个样子,要更珍惜生命,善待一切,享受生活,让生活的每一分钟都充满灿烂的阳光……
“你们快来看哪——汽车!”前面传来汉哥声嘶力竭而又兴奋无比的喊叫。我们紧走几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先前开走的两辆货车停在那里,周围有不少人在移动。这是我们的救命稻草呀!
“汉哥,你把东西留下,赶快过去截住汽车,千万别让它开走了!”看到雪地上的汽车,已如一摊烂泥的我猛然间也来了精神,对着汉哥大呼小叫地喊起来。汉哥立即大步流星地赶过去拦截汽车,我的双腿突然也来了劲儿,两位仁兄架着我,飞快地向着汽车追去。
汽车看得很清楚了,五位藏民全在车上,汉哥正从前面向车上爬,我们天旋地转地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来到车前,立刻就被人七手八脚地拉上车。车底很滑,怎么也站不住脚,低头一看,五六个一米多直径的大铁轮平放在车底,积雪覆盖其上,又被踩着结结实实了,变成了冰块。我们东倒西歪刚刚滑到车厢前面,汽车就启动了。
这时我们才有功夫感觉一下自己的身体,首先是彻骨透心的寒冷,鞋袜全部湿透,裤脚也湿了一大节,脚早已经麻木了,就像两根和自己关系不大的木头;手也冻疆了,想伸伸开不想握也握不上……风雪仍在肆虐,我们龟缩在驾驶棚的后面,温暖地设想着我们在阳光明媚的昆明机场登上开往广州航班的惬意,回味着炎热的夏天在广州街头享受阳光时的幸福,真的,对于每一个生命而言,能够活着就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
在幸福的摇摇晃晃的汽车里,我发现,落在袖子上的雪花美极了,雪花的中间,是六棵根部对接在一起的圣诞树,树与树之间等分十分精确,树干树叶栩栩如生,上面还点缀着无数个闪闪发光的亮点;雪花的外面,是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圆环,将六棵圣诞树的树尖连在一起。每一朵雪花都有不同之处。
细心地欣赏着这些差点要命的小精灵,一朵、二朵、三朵……突然,一道强烈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我们身上,我们——不,全车人都惊喜得大叫起来。身心迅速回暖,心跳加速血流加快,身体慢慢恢复活力。我不由自主地掬起一棒棒金色的阳光,满身满脸地涂抹:“太阳啊,我们终于盼到你了!阳光啊,把你所有的温暖全都给我们吧!”
站在车头迎着太阳驶去,从驾驶室传来一阵激昂的歌儿:“呀啦嗦,走进雪山,呀啦哩,走进高原,呀啦嗦,走向阳光……”我的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涌而出,紧紧地抓住车栏,任凭泪水满脸地流淌……
翻越雪山的过程用了短短的4个小时,这在我们的一生中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可这个差一点就凝固成永恒的瞬间,留给我们的感觉却十分漫长,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一份巨大的财富。劫波渡尽兄弟在,翻江倒海也英雄。大雪山上同生共死的难忘经历,让我们更加心心相印。当时,不善饮酒的我们个个喝得酩酊大醉——终于有机会细细品味那生死瞬间的寒冷、恐惧和痛苦,以及因此而萌生出来的掩饰不住有自豪——古人说不知生焉知死,我们都很出色,因为我们经历了大雪山的生死考验,而且谁都没有趴下。
走出大雪山后,早已麻木的心灵变得更加敏感,细腻、干净和纯洁:人世间的蝇营狗苟是那么庸俗不堪,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显得那么可悲可叹!其实不一定非要香车美女,不一定非要高官厚禄,更加不一定非要前呼后拥,只要有生命,只要有阳光,我们就有充足的理由快乐起来,幸福起来——只要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那心情和生活就应该如阳光一般灿烂。这就是大雪山留给世人的启示。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3-31 13:09:5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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