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孽海情殇(中、下)熊飞骏

发表于-2006年03月30日 晚上8:36评论-2条

中篇

4

九十年代中期,b县的工业急速衰退,改革开放初期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的低水平重复生产的工厂纷纷倒闭,政府的财政收入也因此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困难是短暂的,基于一些不便言明的原因,第三产业中的娱乐业开始在b县异军突起,并很快成为b县的大宗税源。继小打小闹的美容美发厅、舞厅、洗脚城、休闲屋之后,集吃、喝、玩、乐于一身,一条龙服务的综合性娱乐中心在大街小巷闪烁着五彩的光芒,使b县成了真个的“歌舞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其中,“深圳之窗夜总会”是b县娱乐业中的一颗最为耀眼的明珠。

“深圳之窗”的总裁是一位中年教师。他老兄在八十年代末期的下海浪潮中辞职南下,在大陆首骗弁其中麾下学了一点“厚黑经”,马不停蹄地拉了三年广告,摇身一变成了资产过千万的“青年企业家”,因犯了西楚霸王“宝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的老毛病,便使尽浑身解数筹措了三百万在b县开设了这家首屈一指的娱乐中心。至于此举是否划算,投资能否收回,他老兄并不关心,反正钱不是他的。他的户口在深圳,一旦投资失败,债主也找不到他。

"深圳之窗"的服务生,从礼仪小姐到伴舞女郎,清一色是从外地招来的,只有一名舞女是b县人,她就是李雪。

那一年的五月,全省扶贫工作会在b县召开,把b县的娱乐业推向了"流金岁月"。县八十年代还是全省首屈一指的贫困县,九十年代则率先摘掉了贫困的帽子,挤身于小康县,亩产蔬菜在统计员手里达到了十三万斤。思想没有改造好的农人则抱怨近几年的生活每况愈下,一年辛劳到头收获半数上交除去成本后留下一个大的缺口,劳动力价值成了负数。会议期间,b县的花花太岁们鸿运高照,财源广进,在那些"救世主"鼓囊囊的口袋里着实捞了一把。尤其是县的夜明珠"深圳之窗夜总会",客人天天爆满,灯火彻夜不熄,把那位臭老九出身的"总裁"激动得血压陡升,第二天就住进了医院。这可苦了那些服务生,两条腿都快站大了,为了生意还要强颜欢笑;伴舞女郎更是供不应求,身价从40元涨到100元,还是免不了为争一个舞女而大打出手。

a县的一名小车司机好不容易才把李雪争到手,搂着她在舞池转了一曲“慢三华尔兹”后,回到了那个没有灯光的包厢,迫不及待地把喷着酒气的脸往李雪脸上贴,两手则不住地在她的身上乱摸。当司长的一只手摸到李雪的下身时,她异常坚决地挡住了那只黑手。

“你看你的手伸到哪里去了,我们跳舞吧。”

“我不想跳舞,我只想摸摸你那地方,你好漂亮哟。”

“你别乱来,再动我就要喊人了。”

“你是我花钱买的,这两个小时我包了,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的职责是和客人跳舞,不是和你乱来。”

“做小姐应该让客人快活,我对跳舞不敢兴趣,你得陪我玩点别的,我的钱总不能白花。

“对不起,除了陪你跳舞外,我不能干任何有失尊严的事。”

“你也配谈尊严,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舞女,正经女人还会作舞女吗!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不肯跟我干,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司长捣出四张大团结,一巴掌拍在茶几上。

李雪盯着眼前那张丑陋的脸和几案上的四张人民币,忍不住哭出声来。

十分钟后,李雪被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人在那里哭,把整个晚会的气氛都破坏了,客人嚷着要退钱,你还叫我作不作生意。”

“那人是个流氓,一进包厢就对我动手动脚。

“李雪,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个舞女,应该让客人快活。他不过是摸摸你,请问你失去了什么,就是再进一步又能怎样?更何况你还是一个接过婚,和几个男人上过床的女人,怎么也丢不下象贞操这样的陈腐观念呢。”

“舞女又怎样,舞女也是人也有做人的尊严。”

“李雪,这里不是谈尊严的地方,否则就不要进这个地方。我要的是舞女,能够为我招揽客人并把他们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的舞女,而不是圣女。作生意就是为了赚钱,我能倒贴钱养一个把客人都赶跑的圣女吗。再说你也不是圣女啊,说句让你生气的话,我老婆就我一个男人,你却已经有好几个男人了。”

“不好意思,总经理,我知道自己错了。”

“知错就好,马上去向那位客人陪不是,他实在想摸就让他摸吧。干我们这一行的,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是花花公子哩。”

“什么,要我去向那个流氓陪不是,还答应让他摸,我作不到。”

“李雪,我知道这有点难为你,但你必须这么做,否则我就不能再继续聘用你了。你最好转换一下观念,仔细想一想,舞女这项工作是很来钱的,几个晚上就相当于你累死累活上一个月班;我这里又是b县待遇最高的舞厅,失去了真可惜。”

李雪没有去向那位流氓司长道歉,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也是一间租来的房子,一间位于开发区的民房。李雪脱下那件让汗水和泪水浸湿的舞裙,用炉子上的热水在木盆里胡乱擦了下身子,换上了一件皱巴巴的睡衣,斜卧在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开始为刚才发生的事生闷气。等到墙上的挂钟敲响十二下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雪询问敲门人是谁,对方没有回答,她刚定下神来,外面的敲门声又再度响起。这样重复了三四次后,李雪只好打开房门,一个满脸酒气的年轻人径直走了进来,并自个关上房门,还上了闩。

“你是谁,干吗深更半夜敲人家的门?”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的邻居,上周还同你在‘深圳之窗"跳过舞哩。”

李雪努力地回忆了半分钟,终于想出曾经在舞厅被这个男人抱过。那天她没有客户,一人坐在茶座上看别人跳舞,就是这个男人上前邀请她。她谎称身子不舒服,可这人很固执,硬是把她拉进了舞池。他们一起跳了四曲,连熄灯舞也没放过。他的舞技虽不怎么样,但两臂孔武有力,整曲熄灯舞都把她搂得紧紧的,她几次挣扎都无济如事,最后只好任凭他用力挤压自己的身子。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急事,我要睡觉了。”

“你一人睡觉太寂寞了。我也是王老五一个,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所以想起了你,想你一人独守空房太不人道,又看见你房间亮着灯,就斗胆过来陪你。”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用你陪,我一人已经习惯了,你还是自个回房睡觉去吧。”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好心好意地过来陪你,你却赶我走,这不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是什么。”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深更半夜和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同居一室,那我算什么东西。”

“你不要发火,我当然知道你算什么。打开窗子说亮话,你不过是个舞女,平素你不也曾让别的男人深更半夜进出你的卧室吗,干吗我就不能?”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让什么样的男人进来你管不着,就你不能。”

“你这就是瞧不起我了,我平素最痛恨那些轻视我的人。话既然说到这一步,那我可以告诉你,今天晚上我不走。”

“请你马上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你喊吧,想喊尽管大声点。谁不知道你是个舞女,他们会相信你的话?一旦有人来多管闲事,我就说你和我干那事多要小费,不成便倒栽赃。我烂命一条,一无所有,也不在乎什么影响不影响。还有,和你上过床的男人有个我认识,我明天打电话告诉他老婆,让那个夜叉去烟草公司撕你的嘴。你不仁我才不义,这可是你逼我的。”

“我今一天心情不好,说话急了点,如果你真对我好,就应该担当点。”

“你不用太紧张,我不过是想陪你聊聊天,不会强迫你干那个,除非你愿意。”

李雪和男人聊了两个小时,感到身心疲倦以极。男人提议坐到床上去聊,那样可以倚着靠背舒服一些,李雪不加思索地答应了。两人坐在床的一端,身子难免会接触,男人又不失时机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人身子一接触,男人的手便不规矩起来,李雪太寂寞了,身子开始了颤抖,一切便顺理成章地向深层发展。半个小时后,男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哼着小曲走出了那间房子。

男人走后,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虚袭上了李雪的心头,那种难受和痛悔无论怎样形容都不会过份。这种心态在李雪的生活中已经重复过上百次了,先前还可借喝酒和抽烟暂时麻醉一下,往后竟发展到用烟头灼烧自己,用肉体的剧痛来缓解一下心灵的痛楚。李雪燃着了一只香烟,用力抽了几口,然后咬紧牙关把燃烧的一端按在伤痕累累的左臂上。一阵撕心裂肺的苦痛掠过全身,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整个身子也因此瘫软下去,在清晨的微光中朦胧睡去。

那天是星期六,李雪没有去上班,在床上一觉睡到正午十二点。李雪醒来时,感到整个身子都在作痛,脑子里空荡荡的。她害怕白天,更害怕清醒,恨不能一觉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李雪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从窗口射进来的刺眼的阳光,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灵又开始承受异样的煎熬。她想起了月白风清的学生时代,想起了斜阳辉映的花季少年,接下来是恶梦般的七年风雨。一想起过去的七年,李雪就心如刀割,头痛欲裂,天花板在眼前旋转起来,窗外白亮的世界变成了黑色。

5

那一年的夏天,李雪生下了王军播下的孽种,是在现在的这间房子生下的,一间新租来的房子,房租每月50元。生产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阵痛是在半夜发生的,没人去请接生员,更没人送她去医院。那个孽种象他父亲一样顽劣,一点也不在乎李雪的痛苦,死活地不肯离开她的身体。李雪在地狱的入口挣扎了十多个小时,床单咬得千疮百孔,连脐带也是用牙齿咬断的。当婴儿的一声啼哭传入李雪耳中时,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等到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那个孽种正在怀中吮吸她的ru*头,她的整个身子仍浸在血污之中。

李雪坐了三个月的月子。那段时间,依旧没有一个亲人来看望她。李县长的心伤透了,根本就不想见李雪的面;母亲和另外四位哥哥也认为李雪丢尽了他们家庭的颜面。早就当她死了。怀中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往后的日子她连想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李雪为儿子取了一个意昧深长的名字——王过,就象当年郭靖郭大侠为恶贯满盈的杨康的儿子取名为杨过一样,希望他不要象他的父亲,日后知过能改。因为王过是个孽种,刚出世时李雪一点也不喜欢他,整整一个月也没正眼看他一下。儿子毕竟是儿子,再讨厌也不会达到忍心伤害他的地步。王过那小子"贼"得很,似乎很依恋李雪,在她怀里格外安静恬适,,吃奶时又给了李雪一丝轻微的快感,使李雪慢慢意识到这个儿子是她的骨肉,是她十月怀胎的心血结晶。李雪终于承认,儿子是无辜的,王军的罪过不应由他来承担,有了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父亲本身就是他的一大不幸,其深度也许绝不亚于她这个作母亲的,不幸的母子更应该同病相怜。她已经受够了王军的苦,难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因为王军的缘故从一出生就开始受苦吗?

儿子降生后,李雪开始尝试到生活的艰难。每月一百元的薪水,扣除房租水电后已所剩无几,请保姆是不能够的;身边无一个亲人,杀人犯的家属又容易招徕人们敌意的目光,她的处境是百分之百地孤立无援。坐月子的那段时间,李雪本应在鸡鸭鱼肉的包围下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但她别说鸡肉,连鸡蛋也没吃上一个,一日三餐全是萝卜白菜的单调重复,甚止连萝卜白菜也得自己抱着婴儿去一公里外的菜市场去买,碰上刮风下雨的日子就只得用咸菜下饭,产妇是不能够风里来雨里去的。儿子满月那天,李雪去街上买了一挂鞭炮,希望这天会碰巧来一个客人,给苦命的儿子一点小小的安慰,可一直到天黑也没见一个人的影子,那挂鞭炮到底没有机会点燃·。

三个月过后,李雪得去上班了,请保姆是免不了的,她总不能抱着婴儿去上班,仅这一顶开销就得一百多元,刚好是李雪一个月的薪水,她和儿子的生存只好另找出路。九十年代的钱并不那么好挣,李雪除了漂亮外又无别的特长,家庭的财政赤字又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她的一位初中同学鼓动她去舞厅作舞女,说干这行不费力又来钱,且和上班不相冲突,李雪除了答应试试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在李雪的花季岁月,舞厅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她也是在舞厅第一次被男人拥抱的,那个男人就是杀人犯王军。因此,在李雪眼中,伴舞并不是一个很难为情的行当,不过是陪单身男人跳跳舞,散场后收几十元小费,然后就各走各的路,谁也不招惹谁;直到她真个成为舞女时,才知道伴舞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雪的第一个客户是一个乡干,一个四干多岁的秃顶男人。那人大腹便便,五短三粗,嘴里喷着酒气,一只手使劲把李雪往怀里搂。李雪的左手用力顶住乡干的右肩,力图和他粗鄙的身体保持一定的距离。跳熄灯舞时,乡干的双手竞然去搂抱李雪的腰肢。李雪用力推开他,自个回到了包厢,把他闹了个大红脸。乡干的回答是找来舞厅的经理,把李雪劈头盖脑地训斥一顿。

“你是诚心砸我的台是不是,你还想不想干下去!“

“是他不规矩,我又没惹他。”

“住嘴!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舞女,吃的是他们的饭,对客人只能服从。”

“你干吗这么不讲道理,明明是他不对,却只一味地训斥我。”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不想干就滚蛋。”

“不干就不干,你以为我希罕你这个破地方呀。”

李雪一口气跑回家里,抱着枕头哭了整整一个上午,原以为伴舞是一件很容易挣钱的差事,想不到要以自己的身子和尊严作代价,世上本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看来舞女这行当是作不得的了。

往后的两个月,李雪又找了几份差事,从夜食摊帮工到摆地摊都试过,可这些差事都很辛苦,且挣钱很少,根本就不能贴补家用。因夜里工时太长,睡眠不足,白天上班精神萎靡不振,常常在柜台上掺瞌睡,结果被分管领导狠狠地训了一顿,扣了半个月的工资。在万般无奈的境况下,李雪又想起了作舞女。这时的电视台正在播放香港电视连续剧"情义无价",里面的何玉凤也是舞女出身,她作得很好,即保住了客人的面子又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她何不再试一次呢?在这种思想的指引下,李雪又去了一家舞厅,因她模样生得好,没花多大气力就被老板聘用了。

自那以后,李雪真正开始了自己的舞女生涯,并且一干就是五年。一旦进入了角色,他雪就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太天真了。b县不同于香港,公民素质存在一定的差距,舞女和尊严在b县的娱乐场所根本就不能并存。你要想客人为你花钱就不可能守身如玉;因为那些掏钱请舞女的男人根本就不单纯为了跳舞。开初的几个月,李雪经历了思想和观念的痛苦转变,从守身如玉到逢场作戏到自轻自贱,直到习惯被男人搂得紧紧的,碰上不反感的主儿还可让他摸一下,遇到合意且慷慨的男人还可在舞曲终场后作进一步地交往。五年时间,她差不多和十来个男人发生过肉体关系,有两个男人还成了她的长期情人。从一个纯洁善良的少女变成b县出了名的交际花,很难说是她的天性还是社会因素在起作用。

头两年时间,李雪还竭尽全力保持一点女人的尊严,除了舞会应酬外轻易不和别的男人进行肉体接触,只有在寂寞得要命时才偶尔红杏出墙,因此受惠的男人也有一定的素质和层次,结果她被炒了三次鱿鱼,换了四个舞厅,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地改变了李雪的生活。

儿子满三岁时,王军的母亲,一个长有二十多斤赘肉的农村妇人突然来了。整整三年时间,这个女人连个鬼影也见不到,这次主动来找李雪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这次是专程来要孙子的,我们王家就只剩下这点血脉,求你把他给我。”

“你现在再记起有个孙子啦?这些年你干什么去了,你为他尽过一点力吗,这好意思要孙子呢。”

“你可别说混话,王过姓王不姓李,走到天边也是我们王家的人,我干吗不能带走他。”

“王过是我的儿子,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到这么大,你到拣现成饭吃,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王过也是军军的儿子,就是你这个丧门星把我儿子害惨了,你难道还要害我的孙子吗?”

“你儿子自个作恶多端,多行不义,罪有应得。你教子无方,反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你还是人不是。”

“军军没认识你时勤快忠厚,遵纪守法。自从你进了我家的门,他就开始变得目无尊长,违法乱纪,祸事一个接一个,你不是祸水才怪。”

“你别血口喷人,请你马上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想把我的儿子夺走,没门!”

“你最好识相点,把王过交我带走,否则你会后悔的,我决不会善罢干休!”王母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一辆神牛拖拉机载着十多个农民来到了李雪的住处。他们用锄头和扁担砸开了李雪的房门,把王过从她怀中抢走了,李雪的身上也重重地挨了两下。当李雪听到孩子的嚎哭声消失在远处时,她一头撞昏在墙上。

第二天,李雪病倒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整整三年时间,李雪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儿子身上,儿子也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现在,这根支柱突然被人抢走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对她来说实在太沉重了。病榻上的七天,李雪流干了心底的最后一滴眼泪,失去了女人最后的一点纯真,也完成了那最为痛苦的转变。从今往后,她再也不在乎什么了,再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她要让社会知道,她李雪也不是天生吃素的,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喜欢谁就跟谁。

一个月后,李雪向法庭呈上了离婚申诉书,王军自然不答应,同流氓离婚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雪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当县长的哥哥,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忏悔自责,终于唤醒了李县长心灵深处的兄妹情份。有县长出面,离婚就和结婚一样顺理成章。

儿子走后,一连串的打击使李雪对作一个正经女人渐渐失去了耐心,人性中恶的一面开始冒出头来。事实上从作舞女的那一天起,人们就把她和坏女人划上了等号,只不过她自己不承认罢了。而今,李雪一身无挂,自由自在,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单身贵族,她可以好好地潇洒一番了,最起码要把这几年的损失夺回来。李雪面若桃花,柳眉星眼,正值春花烂漫的年龄,想潇洒还是有条件的。随后的三年,李雪变了,彻彻底底地换了一个人。她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和不入眼的小青年调笑起闹,学会了和混账男人打情骂俏,以便从他们口袋里掏钱;还学会了无情无义,一旦发现了哪个涉世不深的情种对她动了真感情,她便要好好利用一下,一边从心里嘲弄他蠢一边从口上说爱他爱得要命。

和李雪相好的男人中,影响最大的是某局机关的一位副科级干部,一个有妇之夫,妻子是一位德才兼备的音乐教师。他俩是在舞厅认识的,后来发展成为一对长期情人,达到了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不避嫌疑的地步。早期李雪只是逢场作戏,她太寂寞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需要一个男人。偷偷摸摸地过了一年后,李雪突然异想天开,想要这个男人做丈夫,并开始了有步骤的行动。公务员虽曾在李雪面前信誓旦旦,说他今生今世只爱李雪一个人,他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一点感情基础也没有。当她意识到李雪要和她白头偕老时,他的理智又占了上风,他就是再糊涂也不会让一个名声不好的舞女取代知识女性的位置,他只是想玩玩李雪而已,在感情上从未较真。公务员是那种小聪明有余的花花公子,,类似的问题他先前也碰到过几次,因此有一套处理这类问题的经验。他不能简单地拒绝李雪,否则他先前的誓言就无法收回。一旦一个在感情上较起真来的女人发现被心爱的男人耍了,什么后果都可能发生,尤其是象李雪这样在坏人堆里混过且受过打击的女人。公务员继续在李雪面前编谎,说他不但深爱着李雪,而且希望和她终生相守;但他老婆也爱他,宁死也不会和他离婚。老婆是一个夜叉式的女人,气头上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一旦把他俩的隐情捅上去,他的前途就会完完,甚止连工作也保不住,那时他就可能成为一个流浪汉了。如果李雪真的爱他,就应该站在他的位置上去想一想,总不能让心爱的人成为一个流浪汉吧。他和音乐教师没有感情,迟早是要离婚的,但这需要时间,操之过急就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李雪听信了公务员的话,认为音乐教师才是她终生幸福的罪魁祸首。恋爱中的女人容易犯糊涂,甚止最不理智的事也干得出来,那本应发泻在公务员身上的无名之火一下子转移到了那位可怜的音乐教师身上。一连半年时间,李雪反客为主,三番五次找上门和音乐教师摊牌,求她放公务员一条生路让她俩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后两次居然动用了流氓。一个舞女要利用流氓还是有捷径可走的。这事闹大了,在社会上引起了普遍的公愤,局领导在舆论的压力下,把那位公务员下放了,李雪的家庭梦又一次受到了无情的嘲弄。最让李雪不可思议的是,那位音乐教师居然没有一脚踢开那个走下坡路的负心郎君。和公务员的滥情使李雪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代价之大绝不亚于当初遇上杀人犯王军。先前人们对她还有一丝同情,现在则只有怨恨的份儿。李雪自此抬不起头来,人们全对她冷眼相向,单位里的同事也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没有人愿意和她搭腔,只有那些仍然想吃豆腐的下三滥还在对她喜皮笑脸。

李雪毕竟不是那种天性邪恶的女人,堕落带给她的不仅仅是潇洒和快乐。在没有男人陪伴的夜晚,李雪经常失眠,那被悲剧和不幸湮没的人性的优点从心灵深处探出头来,不断扰乱她的思绪,并带给她深深的痛苦。一想到自己过的那种形尸走肉般的生活,李雪的心就开始滴血,刀割一样剧痛使她一时间不能自己。为了减轻那份心灵的剧痛,她开始戕害自己的身体,用燃烧的烟蒂一次又一次地烙向自己的手臂,直到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身心近乎虚脱,然后才能够惨然入睡。她试图让自己不要去思想,但思想这东西并不是想停止就能够停止的,越是努力不让自己去想的东西越是赶不走挥不去。

星期六的晚上,李雪没有去“深圳之窗夜总会”,一人呆在漆黑的斗室里继续承受心灵的煎熬。往事不堪回首,时间若是倒流十年,李雪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今天会是这样一个样子,白天强颜欢笑,夜里醉死梦生;过去一团漆黑,现在徒具僵尸;至于未来,她连想都不去想,象她这样万夫所指的残花败柳还能有什么样的未来呢!因为过早地离开校园,因为那个错误的决择,她不得不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在烂泥坑里苟且偷生。她常常想,如果当初能够用心读书,如果不碰上市井流氓王军,如果不过早地轻许终身,她的生活也许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白天阳光灿烂,夜晚月白风清;夫君才高八斗,自己小鸟依人,一幅阳春白雪般的美好图画。算了,不要一味胡思乱想,现实毕竞是现实,生活中哪能有那么多的“如果”。五年的舞女生涯,李雪一无所获,即没舞出一个温馨的家庭,也没舞出大把的钞票,更没舞出一个美好的前程,有的只是一连串永无休止的恶梦和众人讥诮嘲弄的目光,以及心灵深处的累累伤痕。李雪心里很清楚,如果继续沿着目前的路走下去,她的一生就彻底完了,她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且不应该是目前这个样子。无论如何,她不能再沿着目前的路走下去,否则她将会跌入一个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因为作践自己的缘故,李雪已经错过了一趟又一趟的生活快车,后面属于她的坐位已经不多了,她不能再错过下一趟班车,她必须悬崖勒马,彻底和过去告别,走一条全新的路,过一种健康积极的生活,去追求一种更丰富更有魅力的人生。

当李雪下定这最后的决心时,眼里射出一道灼热的光芒,心里涌起一浪异样的感动,身外的世界豁然开朗。她穿好衣服,走出了那个漆黑的家,大踏步地来到郊外的小河边。这时正值午夜时分,满天的繁星寒光点点,一弯清冷的月牙儿悠闲地挂在天边,远处的山峦在星光下朦朦胧胧,象一缕笼罩着轻纱的梦。

经过了几千个恶梦般的日日夜夜,李雪终于醒过来了。醒来并不费力,但要保持清醒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命运对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公平。男人跌倒了还可爬起来,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一旦倒下去就很难站起来,一失足而成千古恨。

一张白纸能够画出最美的图画,可要在一张信手涂鸦的纸上画出最美的蓝图,只有大师级的人物才能够勉强一试。

能够抹去纸面上的黑点已经十分难得,再绘上水墨丹青就更难上加难。

何况李雪并不是一个大师级的人物!

李雪一旦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设置一条全新的路线。

首先,永远地告别舞女生涯。在污泥淖水中保持清白之身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不现实,出污泥而不染纯乎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虽然远离男人要损失一笔可观的收入,但能够过一种健康的生活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其次,永远地告别身边的那帮混帐男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这帮人为伍只能使自己沾染一身腥气,并且把她和文明社会隔开。这种男人她见得多了,无情无义不择手段寡廉鲜耻不知真情美德为何物,在给你片刻开心的同时也让你染上难以戒断的毒瘾。

再次,永远地告别娱乐场所,不再去舞厅不再去酒吧不再去卡拉ok花男人的肮脏钱;不再凶猛地抽烟不再疯狂地喝酒不再和玩字号的男人调笑取闹,做一个行为规矩举止高雅心灵善良的温良淑女。

李雪不可能想到,正常的生活对于一个失过足的红尘浪女来说就如同驾驶一叶扁舟横渡大西洋一样力不从心,只有那些意志坚定且胸怀远大的水手能够做到。

李雪遇到的第一个障碍是那帮混帐男人的诱惑和骚扰,这些人脸皮厚好话多点子花样翻新,不断上门来拉李雪归队。一般的男人李雪还可冷言婉拒,但对付那些和她上过床的男人则有点力竭计穷。一则这等人一见面就上前搂搂抱抱,令她不能自己;二则李雪太寂寞了,难以坚决抗拒曾经有过感觉的男人。

第二个障碍是人们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中国人就是这样,对于坏透顶的男人无可如何;但对于那些想改过从良的失足者则格外挑剔,极尽挖苦嘲讽造谣惑众之能事。

最大的障碍还是来自李雪自己。一旦选择健康的生活,李雪就得忍受要命的寂寞,而她最害怕的也是寂寞。漫漫的长夜,寂寞就象是一把利剑一层层地刺入你的肌肤,并从里面一点点地蚕食你的耐心和意志。伴舞和调情曾让李雪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也给了她片刻的欢愉,现在要让她对轻歌曼曲和性挑逗无动于衷,就象要正在戒毒的瘾君子在海洛因面前保持镇静一样,需要钢铁般的意志与之配合。

李雪毕竟是李雪,最大的障碍她很轻易地跨越了,看书和画画是她战胜寂寞的万灵药方。为了对付性挑逗,她把母亲接来同住,在她和混帐男人之间设置了一道人为的障碍,从而大大地减少了和男人肉体接触的机会。李雪能够战胜自己,能够战胜坏男人,但却走不出过去的阴影,在世人的冷眼和舆论的压力下一再地栽跟头。

经过了六年的单身生活,作为一个女人,李雪好想有个家,“家”成了她心目中最温馨最富感召力的字眼。她羡慕形形色色的家,连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农妇也令她怦然心动,正常的生活最终意味着有一个温馨宁静的家,李雪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在世俗的成见面前,李雪的家庭梦成了浴缸里的肥皂泡,一个接着一个地破灭了。

李雪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追求的男人应该不在少数,但一听说要和她成家,男人多半都吓跑了,他们宁愿作她的情人,而不愿成为她的丈夫。愿意和李雪成家的男人要么是别有企图的下三滥,要么是黑社会的打手。稍微象样一点的男人,在和她上床之后,就被她的故事吓得缩回去了。到了这个地步,李雪不责怪任何人,只是一味抱怨自己过去不自重,到头来自作自受。她深知自己是残花败柳,在找对象上不应过份挑剔,毕竞不是苹果就框子的身份,只好用框子去就苹果,因而一再地降低择偶标准,一直把条件降到老实可靠,连有无工作也不在乎的地步。

两年的时间,同事和亲人一共给李雪介绍了四个对象,可没有一个和她相处了四个月。第一个对象是中年教师,第二个则被老婆炒了鱿鱼,尤其是这个无业游民,使李雪蒙受了莫大的羞辱。

这个吃软饭的男人比李雪大了整整十岁,和民族英雄陈真同名。当表哥把陈真介绍给她时,李雪很有点生表哥的气,陈真看上去太猥琐了,李雪在表哥心目中难道就只有这一点份量吗?可一想起自己的名声,李雪心中残存的那一点傲气就荡然无存,同意和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作进一步的交往。

陈真除了相貌猥琐,好吃懒做外,人到还老实可靠,是那种被现代女性瞧不起的男人。若是在往日,李雪正眼也不会瞧他一下,但现在他可够威风的了。他不知从哪里听说李雪曾经作过舞女,从一开始便有一种没来由的优越感,动不动就对李雪挑三拣四,今天要她交待这明天要她交待那。李雪忍气吞声,曲意奉迎,心想自己已铸下大错,难怪人家瞧不起她;可当陈真怀疑她有性病并要她去医院作健康检查时,李雪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

“你太过份了,我在你眼中还算个人吗?”

“谁教你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鬼混的,他们当中个个有性病,你能不沾染上。”

“我以前的生活是不够检点,现在已追悔莫及,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就是再下贱,也不会随便找个有性病的男人上床。”

“你经常和流氓混在一起,他们去休闲屋嫖妓是经常事,难道没传染上性病。”

“这事和你说不清楚,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法,但医院我是决不会去的。”

“不去就拉倒,从今天起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拉倒就拉倒,你以为你是谁呀,尖嘴猴腮三寸丁谷树皮连老婆也守不住,还以为自己是风流乾隆呢。”

那天晚上,李雪吞下了一百粒舒乐安定,把自己一人反锁在家里。做人做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

李雪没有死,一位来访的初中同学发现情况有点反常,就斗胆撞开了房门,发现了昏迷中的李雪并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往她胃里灌了十来斤高锰酸钾溶液,令她吐了个天翻地覆。

第二天早上,李雪又见到了光明。

人们认定李雪是为了得到陈真才去寻的短见,只有李雪知道她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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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一九九六年的春天,b城发生了一桩不起眼但必将影响深远的插曲,一位为情所困,在他乡漂泊了十年的诗人回到了家乡,在县政府写字楼从事爬格子的工作。

诗人姓史名威,十年前自比曹子建,是b县家喻户晓的年轻诗人;可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了。

十年漂泊异乡,凄风苦雨中延续没有希望和激情的人生苦旅,史威早已失去了旧日的光华,乍看上去和普通人并无多大的区别,只有那对深邃执着的大眼还偶尔闪烁一下智慧的灵光。也许是不愿触碰心灵伤痕的缘故吧,史威对自己的过去讳谟如深,一句"好汉不言当年勇"就把关于"诗人"的询问一笔勾销,机关里没有人知道这位默默无言的文书曾经是名噪一时的"海滩诗社"的社长。

和那些仕途通达的同龄人相比,三十好几的史威仍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颇有点"龙游浅滩遭虾戏"的悲凉心境。

十年前的那场婚变并未给史威制造多少机会,依旧是单身汉的他早已习惯于把寂寞当成一勺带有苦味的人生佐料。

李雪结识史威时,正值她坎坷人生的又一个低谷,一次雪上加霜的打击使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有一种无所谓的心态。既然对一切都无所谓,也就无所谓暂时顺从一下老母的良苦用心再相一次亲,再见一个也是离过婚的男人。

介绍人是李雪旧日的上司,一位退二线的老局长,同史威做了一年的邻居,和李县长还有点亲戚关系。他说史威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忠厚老实少言寡语不嫖不赌不抽烟不喝酒包管百分之一百地可靠。

见面的时间正值七月流火的炎夏季节,同李雪结识王军的日子相去整整十年。

李雪对那天的相亲作了精心的安排,轻描淡写的一点点淡妆使她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那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少女的腼腆和羞涩也看不出任何娇饰的成份,就连那一身素雅的连衣裙也颇具匠心,既尽情地展示女人的优美曲线,又显得安份守己令男人一百个放心。

史威是那种逆反心很强的男儿,十年的风雨人生除了令他更孤独外,并没学会对世俗的妥协,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一样地漫不经心,连他的终生大事也不例外。他认为感情是一种缘,可遇而不可求,因此对由第三者牵线搭桥这种定情方式一百个不满意,只因碍于李局长的情面,不想令他难堪,才勉强来到约会的地点。当李雪见到他时,他依旧不修边幅,一件削价的李宁牌t恤衫已连续在身上穿了三天,散发出阵阵汗臭味,一幅落拓不羁的样子。李雪本来对窝囊随便的男人有很深的偏见,认为他们生活不认真缺乏责任心不可托付终身。不知是何缘故,眼前这个男人却深深地激发了她的好奇心,一种去了解他读懂他的愿望使李雪再一次把谨慎小心的信条抛到了九宵云外。

当李局长识趣地借故走开,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史威率先发话打破僵局。

“李局长和你谈过我的情况吗?”

“谈过。他说你是个好人,有学问有责任心做丈夫百里挑一。”

“你看我的样子象吗?媒人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他们有把阿q说成白马王子,把夜叉说成白雪公主的本事。实话告诉你吧,我平素常帮李局长干些力气活,所以他才认为我是个好人。”

“你这人真有意思,在女人面前一个劲地泼自己的脏水,不象别人一样自我夸耀自我标榜。你是不是看不上我,又不忍心伤我的自尊,才借故往自己脸上抹黑。

“我说的是大实话,我这人真不怎么样,我自己怎样我毕竟最有发言权。你还这么年轻,模样又生得好,男人怎会不动心呢,我只是不忍心让你失望。”

“我自己愿意的,你不要把我往外推好不好。”

“我离过婚,有一个儿子,还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这些你知道吗?”

“我也离过婚,难道离过婚的人就一定不好吗?那是你前妻没福气,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去珍惜。”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好男人呢?对任何事情都不要过早地下结论,这是我的教训。我不想欺骗你,离婚全是我一人的过错,我直到今天仍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也许前妻说得对,我这人真的不适合结婚。”

“不管怎么说,我对你是有好感的,希望你能给我们一次机会,看双方合不合适。”

“那你可不能反悔,你看上去那么可爱,我十有八九会堕入情网的。一旦有那么一天,你就是想脱身也是不能够的。”

“我答应你,往后会尽量尊重你的感受。”

李雪和史威的关系进展很快,没几天就达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甚止连史威自己也感到有点意外。史威是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血性男儿,早已对儿女私情不抱任何幻想,几乎到了心如止水的地步。十年孤身流浪,除了对一位女大学生动过真感情外,还从未对任何女该有过非份之想。他深切地体会到爱一个人是一种无休无止的痛苦,因此不敢也不愿在感情上拿自己的后半生作赌注。流浪期间,一旦有哪位女孩拔动了他的心弦,他便马上告诫自己,并即刻远离那个温柔的陷阱。

那天和李雪分手后,史威突然发现自己失眠了,脑海里到处都是李雪的影子,怎么挥也挥不去。他奇怪自己为何会被一个素不相识且没有任何特色的女人弄得神不守舍,按常规这是不可能的。他接触过的女人多的是,条件比李雪优越的应该不在少数,可从来没有异样的感觉,既使偶尔有一丝好感,也只是在特定场景下,场景一变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李雪则不同,史威只和她单独相处了一个小时,说了几句没要紧的话,就忍不住要去想她,一种久违了的冲动从心灵深处蔓延开来,扰得他难以入睡。史威试着用数数的方式排除杂念,从一一直数到一千,可一点作用也没有,李雪的形象反而越来越清晰,在他的心底掀起了情感的浪潮。夜半时分,史威披衣下床,只身一人一到郊外的小河边。满天的繁星象冻缩的雨点,在河面上撒下清冷的星辉。史威沿着河堤一直走下去,感觉到自己正在走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直到东方泛白时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

过去的日子,史威自信骄傲得有点离谱,在女人面前尤其如此,一方面对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心存介蒂,另一方面又不愿厚着脸皮向意中人发起进攻,因而一再地抱怨“鲜花插在牛粪上”。第二天,史威一整天都在想着李雪,上班时经常出错,心里完全容不下别的东西。好不容易熬到了太阳下山,他想去郊外散步,排解一下那折魔人的思绪,想不到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李雪的住处,直到李雪打开房门时,心里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史威和李雪来到了烈士陵园,在一块草坪上停了下来。那天的夜晚是那样地温馨,一轮圆月高挂中天,四周的树枝在草坪上投下了清晰的倒影,象是画在地上一样;夜来香在草丛里吐着幽香,不知名的鸟儿在林中窃窃私语,流动的空气象少女的纤纤玉手摩娑你的面颊,一切的一切都象进入了格林兄弟笔下的童话世界。

史威贴近李雪的身子,不经意地捏住了她的右手。李雪象触电似地缩了一下,可史威握得很紧,李雪没能抽回那只手,只好任凭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走进自己的防护圈。史威扳过李雪的身子,把她紧紧地抱住,恨不得把自己空阔的胸怀一下子填满。李雪把头靠近史威的胸脯,娇小的身子开始了剧烈地抖动。十分钟后,史威撩开李雪的秀发,看见月光下那张挂满泪珠的粉脸娇好动人,心中涌起一浪异样的冲动,忍不住把自己那燃烧的嘴唇紧紧地压了上去。

那场迷醉的深吻足足持续了十五分钟,李雪感到身子轻飘飘的,一直飘向了远去的故乡。当史威放开李雪的嘴唇时,发现她已瘫软在他的怀中,娇小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史威,你真好,我这不是在作梦吧。”

“你没有作梦,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

“你真的爱我吗?”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反正我一整天都在想你,一见到你就想拥抱你,吻你;我发现自己这么快就离不开你,这也许就是书上所说的一见钟情吧。”

“这是一种缘,一种从前生带来,来世还要再相守的缘份。我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男人,没想到一见面就被你迷上了。”

“我本来已心如止水,万念俱灰,是你使我的心重新活过来了,我真的好想你。”

“史威,你知道我的过去吗?有那么多不该发生的故事使我不敢全心全意地爱你。有人说我是一汪祸水,专给爱我的人带来灾难,其实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雪,你不要这样说,爱是不讲道理的,说来就来你越招架就会陷得越深。在这座小城里,你是唯一的一个让我真正动心的女人。你的过去我不想追究,你最好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只要你往后真心对我,我就要感谢上帝了。”

“在我碰到过的所有男人中,你是最好最好的,就算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好好地珍惜你,善待你。我今天才明白,上天让我受了那么多的苦,走了那么多的弯路,就是为了让我学会珍惜,不让我错过你这个最值得女人用全部身心去爱的男人。”

用当时的一首流行歌曲“糊涂的爱”来形容李雪史威这对情侣是再贴切不过的了。史威正是那种“爱就爱他个天翻地覆,爱就爱他个迷迷糊糊”的多情种子,为了心上人可以无视任何逆耳忠言。自有了李雪后,史威整个地变了,变得不象先前那样潇洒自负了,变得不再广交好动了。为了能和李雪在一起多呆上一分钟,史威不再有事无事地找友人海阔天空地闲聊一气,不再孤身一人去黄昏的小河边踽踽独行,不再去咖啡馆闹中取静地把玩深沉,把全部的时间和兴致用来拿两个人的世界下酒。

有一天,两人正搂抱在一起说着绵绵情话,李雪突然话题一转,发光的眼睛盯着史威看了足足一分钟。

“听说你曾经是一个大文学社的社长,这话是真的吗?”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还去提它干吗?”

“这么说是真的了,你真了不起,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还好意思说呢,别人都在向前走,我却一年不如一年。我脸皮再厚,也还知道‘好汉不言当年勇"这句古训吧。”

“你这是说哪里话,失败的英雄与成功的政客毕竞不可同日而语嘛。毛泽东在井岗山时雄兵三十万,可过完雪山草地后只剩下六千人,十年后还不照样一统天下。”

“想不到你还有点男儿心肠。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见识,在这座小城不会有几个了。”

五月中旬,史威曾在一家地方党报上发表了一篇感悟人生的散文“女人的优点”,认为那些整洁、温柔、聪明、善良的窈窕淑女不但能够令浪子回头,而且令世界充满爱。他发现李雪除了善良有待考证外,其余的三点差不多到了尽善其美的地步,尤其是聪明,曾不止一次地让史威眼睛发光。史威在人们眼中是一个高深莫测的男人,读懂他本来就是一件需要智慧和耐性的工作,可李雪却很轻易地进入了他心灵的深处,从他的眼神和举止上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内心秘密,从言辞表面很轻易地破译隐藏的真实意图,只言片语一样化解他的心结。史威本来就是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血性男儿,更何况李雪还是一个红颜知己,史威几乎要泪流满面地感谢上苍了。

在李雪眼中,史威的人品、学识、个性和能力无与伦比。他文武双全,品学兼优,勇敢执着,坚韧顽强,各方面都显得与众不同。她惊异这个小小的山城何以隐藏着这样的人物。她先前从未见过类似的人物,只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见到过。她一直认为那是文人在喝多了酒的情况下杜撰出来的,现实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当时的中央台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还珠格格”,屏幕上的萧剑和史威的形象是如此地不谋而合。史威甚止能够说出萧剑和紫微的台词,结果与真实的台词大同小异。她自此相信文学作品里面的典型人物并非来自文人的异想天开,他们虽高于生活,但还是能够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原形的。当李雪发现自己的男人竞然是如此地出类拔萃时,她心中的忧虑也一天深似一天。她的本意是找一个本分可靠的男人相守一生,没想到上天却赐给了她一个真正的白马王子。这个白马王子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可如今已时过境迁,她已是残花败柳,再也没有资格和心中的王子比翼双飞。就算史威真个不在乎她的过去,她也没有详和愉悦的心境去编织玫瑰色的未来。一个离过婚,当过舞女且曾被几个坏男人玷污过的女人傍上了一个英雄式的男人,这对史威太不公平了。李雪曾是县城的一大新闻,她的故事在市民中广为传扬,史威不可能永远地蒙在鼓里。一旦史威知道那些故事,如果他真个爱她的话,他的心就会象刀割一样难受。她知道史威爱她,也许因为爱会继续和她在一起,但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同事会怎么看呢?史威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往后他将怎样去面对周围的社会呢?他们毕竞不是生活在与世隔绝的荒岛上啊!在她接触过的所有男人中,只有史威真个为了她好,处处为她着想,让这样的一个男人因为她而受苦受罪,她的良心将会一辈子不得安宁。她不止一次地询问上苍,为何要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安排好她和史威相识。如果让她早十年遇见史威,他们就会共同酿造一个感天动地的人间喜剧,要么就干脆不要让他们见面,省得双方都痛苦。她也曾想过不声不响地离开史威,让她独自一人去吞食自己酿造的苦果,可她不敢想象没有史威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滋味。没有见过光明的人也许会慢慢地习惯黑暗,可一旦在阳光下生活过的人就很难再永远地与黑夜为伍了。

李雪的恐惧并非纯属庸人自扰,有天下班后回到宿舍,看见她的床上居然躺着一个男人,那是作舞女时曾经和她上过床的一个混帐男人。

“你来干什么,你怎么随随便便地躺在我的床上?”

“我来干什么?自然是想念你啦。你那么迷人,曾经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快乐,我就是想忘记你也力不从心啊!”

“你这个臭流氓,马上从这里滚出去,我不想再见你。”

“你看你看,有了新欢就忘了故人,我们可是老感情。我不会干涉你找丈夫,但重温一下旧情不算过份吧。”

“你别作梦,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我不会再让你碰我一根毫毛的。”

“我们毕竟相好过,你就是想断也得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在感情这个问题上总不能你一人说了算吧,听说你的未婚夫是一个少见的伟男人,如果你让我下不了台,我一时急了,说不准会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的大腿根部有一颗黑痣,那样他还会爱你吗?我劝你最好聪明一点,不要因一时斗气而干一些损害自己的事情,不要把你的老感情逼急了。”

“你到底想怎样?”

“还不是想和你亲热一下,你的luo体着实让我着迷。”

十分钟后,那个男人系上了裤带,望了一眼床上泪流满面的李雪,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我还会来找你的,希望你不要象刚才那样喜新厌旧。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会对那位才子守口台瓶的。”

8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秋凉时节,史威对李雪的迷恋也随着季节的更替在不断变换新的内容。在幸福的游涡中,史威无时无刻不心存感激,感激上苍在他历尽千辛万苦之后拥有了一个如此美丽聪慧的女人。他为李雪骄傲,更为李雪自豪,他因为深深地爱着李雪而开始珍惜自己的身体。

国庆节那天,史威的同学原计划要组织一次篝火晚会,不知何故没有邀请他参加,这样的疏忽在先前是不可想象的,事实上没有史威的聚会也会少了许多风趣。史威意识到自己被人们遗忘了,一种深沉的失落感重重地包围了他。他思前想后,发现人们时不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友人也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他。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只因有了李雪,这些反常现象才一直未引起他的注意。

那天,李雪回娘家过节去了,空荡荡的斗室里只剩下史威一人,本应该是千金买醉的时光,却落得孤灯只影空嗟叹。史威走出了屋子,一人走在大街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袭上心头。他信步走进一家临街的小吃店,在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找了一个座位,要了两个小菜和半斤二锅头,在那里自斟自饮感慨万千。

两杯酒下肚,门口响起了一串笑闹声,进来了四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在正中的一张圆桌旁坐了下来,接下来便是叽叽喳喳地议论,张家长李家短地瞎聊一气。

“听说李雪又有对象了,男方还是一个挺不错的笔杆子哩。”

“天底下也有这样的瞎眼男人,哪里找不到女人要去当剩王八。”

“你看她这几天上班的样子,心里那个美啊在脸上一眼就看得出来。如果我没让错的话,这大概是她的第十个男人吧。”

“不止这个数,最起码有二十个,我就亲耳听见两个男人夸口说和李雪睡过觉,还把她在床上的浪劲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通哩。”

“看她能得意几天,一旦那个书呆子知道了她过去的丑事,不一脚踢开她我不姓王。”

“这可说不准,书呆子最喜欢自欺欺人,也许他中了书本里教条的毒,不计较李雪的过去;也许李雪也玩够了,想做一个好女人,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雪是那种守得住的人码!退一万步,就算她自此痛改前非,和她上过床的男人会善罢干休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李雪拆散了那么多的家庭,上天会报应她的。”

“她还是祸水呢,和她好过的男人没一个有好结果的。”

“那些男人也全是些下三滥,犯不着去同情那些王八蛋。”

史威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的,他感到自己的头部象是箍了一道铁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天上的星星象腭鱼的眼睛,月亮则成了魔鬼手中的一面阴阳镜。他一再地告诫自己不要去相信那些不负责任的街谈巷议,可那些婆娘们的对话又象利箭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刺穿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史威到底还是承受不了这突然的重击,就再次走了出去,来到了第一中学,叩开了一位好友的房门。这位友人先前每天都要和他通一次电话,近段时间则同他失去了联系,好在友人还未入睡,把他让进客厅,在一张橡木沙发上落了座。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这个重色轻友的情种,金屋藏娇就忘了患难兄弟啦。”

“你都知道啦?”

“你的事我能不关心,好歹也是多年的老交情嘛,你们进展怎样。”

“还好,我们很合得来。”

“你了解她的情况吗?”

“了解一点,想从你这里听几句实话。”

“只要你俩合得来,别人怎么说就不重要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的口碑不佳罗。”

“作过舞女的女人,人们能说什么好的呢。”

“什么?她还作过舞女!”

“这么说你对她真个一无所知啊。”

“这也是我今天深夜造访的缘故,望你看在多年兄弟情份上,把你知道的实情告诉我,不要在乎我的感受。”

“那就恕我实话实说。李雪的故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知道的也许仅仅是一点皮毛。”

“她究竟和几个男人有过暖昧关系?”

“这个我也说不准,有人说十个,有人说很多,但有五个是肯定的,其中我校就有一个。这五个男人还不包括她的前夫。”

史威地脑子“轰”地一声,头部象是被砖块重重地击了一下,两眼发黑,心痛得快要从胸腔里爆出来。

“你不用难过,一个年轻寡妇,耐不住寂寞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应该找个正经男人成家过日子,不应该朝三暮四或破人家庭。”

“你校的那个相好是个什么货色?”

“一个有妇之夫,抹牌跳舞玩女人样样精通就是不适合教书,是他自己告诉我他和李雪的事。他说李雪死皮赖脸缠着他逼他和妻子离婚,可他只想玩玩李雪丝毫也不把她当真。”

“求求你不要说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明明知道我会受不了的,你安的是什么心!”

史威象一头发怒的狮子,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校门,一口气狂奔了三公里,来到了郊外的小河边,一头栽倒在沙滩上,双手猛烈地撕扯自己的胸膛。

也不知过了多久,史威才从那种难以名状的颠狂状态中平静下来,感觉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一次人生炼狱。这时月亮已偏向西方,晚风驱赶着河水爬上沙滩,一波一波地冲刷他背部的肌肉。史威直起身子,双膝跪在河滩上,两眼直视星月朗照的夜空,内心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一个唯一使他动心且能读懂他的女人,一个使他骄傲和年轻的女人,竞然拥有那么多令他痛彻心髓且永远难以面对的故事,上天开的这个玩笑实在太残酷了。

既然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何要让他们走在一起,为何要从心底爱上她。既然上天安排他爱上李雪,为何又要他直视那血淋淋的往事!

现在,他对李雪的爱已刻骨铭心,离开她将承受难以想象的剧痛煎熬;可留在她身边又能怎样,一想到怀抱中的那个女人也曾在别的男人怀里激动过,那份痛苦一点也不比分离减损分毫。

罢了罢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生痛苦受罪,不如现在壮士断臂一了百了。李雪有那么多的故事,如果哪一天厌倦了他,说不准哪个故事会在心中复活,甚止还会有新的故事,那时他可真说不准会"宋江杀妻"了。

可是,分手后李雪会怎么办呢?她那么深情地爱着他,那份执着,那份痴迷,看不出任何一点做作的成份。再说,他俩的关系在b县家喻户晓,一旦他离开李雪,她将如何去面对那可怕的舆论呢?她那颗孤独脆弱的心还能再承受一次被又一个男人抛弃的事实且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滋味吗?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道还要让她再一次在众人的唾沫星子里无助地躲闪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是个男儿,在感情上应该提得起放得下,虽然无情未必真豪杰,但多情总被无情恼,天若有情天亦老。他们的未来既然有那么多的不安定因素,有那么多的地雷随时都有可能引爆,他还硬着头皮趟这浑水岂不是自作自受!可是,可是,我该如何向李雪开口呢?把她过去的事情抖出来,在她流血的伤口上再捅上一刀,那他还算个男人吗?诚然,是李雪先欺骗了他,对他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可换上别的女人,能一开始就把那连自己都想拚死遗忘的过去和盘托出码?

一连几天,史威的内心都在进行如此这般激烈的斗争,忍受着内心难以想象的剧痛煎熬,白天在李雪面前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地逗她开心;可一到了晚上,等李雪睡熟后,史威便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独自一人去面对那漫漫的长夜,脑海里上千次地翻腾着同样的问题。李雪在他身边发出均匀的鼾声,那甜甜的睡姿令人心软,使你不忍心去揉碎她那甜蜜的春梦。有一次他好不容易痛下决心,明天一早就再次背井离乡,不声不响地离开李雪;可李雪恰在此时翻转身子,双手紧紧地抱拄史威,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史威,别离开我,求你。”

去他娘的!我史威毕竞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儿,为何要去在乎别人怎么说呢!我干吗就不能娶一个有前科的女人,南宋名将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还是一个妓女哩!可是,可是,李雪能象梁红玉那样痛下决心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吗?

史威到底没有能够离开李雪,两人的感情甚止还在向深层发展,史威甚止象韩世忠调教梁红玉那样开始对李雪进行性格和价值观的矫正,李雪也在一心一意地编织相夫教子的美丽蓝图。等到史威好不容易战胜自己,能够在晚上睡得安稳时,李雪埋下的子母雷却在身后无情地引爆了。

9

王军服完了十年刑期,从监狱里出来了!

十年的监狱生活并未给王军的心灵注入任何柔软的基因,相反变得十倍地凶残狡诈,因为他身边都是些本性邪恶的人,监狱又是一个弱肉强食,以暴力求生存,良知和正义分文不值的世界,就象香港电视连续剧“绝代双娇”里面的恶人谷,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

王军走出监狱的那一天,就为自己的未来制订了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首先找到李雪,把她从别人手里夺回来;然后加倍地吃喝玩乐,把十年的损失夺回来。

王军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雪挂电话。

那天李雪拿起话筒,对面传来王军的声音,那声音似曾相识,她全身不自主地打了个冷噤。

“我是李雪,你找谁?”

“自然是找你罗。我是王军,老婆,怎么连老公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你是王军?你找我干吗,你几乎把我害死了。我不是你老婆,我有自己的老公。”

“话可别说得这么绝,我毕竟是你的原装货吗,看在十年来每天都在想你的份上,见一面总可以吧。”

“你别作梦,我不会单独见你的,我不能对不起我的老公。”

“你是说史威那小子吧!你不见我,那我只好去找他啦。”

“你别乱来,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嫁给他的。”

“那你到底见不见?”

“让我想想……”

“听着,下午两点我在公园门口等你,不见不散。你最好聪明点,不要干陪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中午李雪回到家中,很想对史威提起那个不祥的电话,求他出个主意,可思前想后又不便开口。她虽对史威提过前夫的事,但只是避重就轻,轻描谈写地谈了个大概,有些地方还在无奈地撒谎,一旦真相大白,史威还会原谅她吗。李雪后悔极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事事都瞒着史威,现在事到临头,除了见见那个王八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李雪见到王军后,为了避人耳目,两人来到了一个林木茂密,人迹罕至的地方。李雪刚停住脚步,王军那饿狼般的眼睛就紧紧地盯住了她的胸脯,盯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王军这样看了她一分钟后,就忍不住上前动手动脚,李雪则不住地左右躲闪。

“你不要这样,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人了。”

“我都快把你想死了,你居然一点也不念旧情,连让我碰一下都不肯。我们好歹作过夫妻,你身上的哪一根汗毛我不熟悉。还好意思在老公面前作[ch*]女态呢。”

“我有丈夫,他对我一往情深,我不能干对不起他的事。”

“这里很隐密,外人是不会看见的。”

“上天看着哩。他那么优秀,待我那么好,又不计较我的过去,我再背叛他,上天也会惩罚我的。正所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想不到你和那小子在一起,也跟着喝了点黑水,见解还蛮深刻的哩。史威是真个不在乎你的过去,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事,我找他说说看。”

“你到底要怎样才算满意?”

“还不是想和你亲热亲热。看在曾是夫妻的份上,看在每天都在想你的份上,给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然后我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来骚扰你,你们还是恩爱夫妻。”

王军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抱住李雪的双脚,那幅可怜相唤起了李雪内心深处的痛楚。

李雪无言地躺在草地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深蓝的苍穹,感到上帝正用冷森森的目光直盯着她,把她的灵魂从胸腔里扯出来,血淋淋地丢给远方的狠群。

“史威,对不起,我是不得已的,好在就这一次,下半生我作牛作马补偿你,从心灵深处向你赎罪。”

第二天上午,李雪刚上班,电话铃就响个不停。

李雪拿起听筒,对面再次传来王军的声音。

“今天晚上七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你不是答应不再骚扰我吗?”

“我还没下决心,我们还得再见一面。你不要失约,否则我直接找史威去。”

对面的话筒啪地一声挂断了。

王军再次见到李雪时,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李雪用力推开他,圆睁的怒眼直瞪着这个曾作过她丈夫的流氓无赖。

“你真是个无赖,说好没有下次的,你干吗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数。”

“你尽管骂,只要你觉得舒服。是的,我是个无赖,可无赖就能不搞女人吗?说实话,我离不开你,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复婚吧!”

“你别妄想,我就是一头撞死南墙也不会再嫁给你。”

“那我去找史威,告诉他昨天这里发生的事。”

“你当他是三岁小孩,他会相信一个流氓的话吗?”

“只要是事实,流氓和英雄说结果都一样。我问你,昨天下午你去哪里了?”

“去上班了。”

“证明人?”

“单位里会有同事给我作证的。”

“假使我这个杀人犯去你单位走一趟,哪个不要命的还敢给你作假证。”

“你又怎能令史威相信我和你在一起呢?”

“你只要对昨天下午的行踪作不出确切的解释,史威就会相信我;更何况我有那么多牢友,他们随时有胆量给我作证。”

“王军,你算是坏到家了,上天会报应你的。你别得意,我这就去向史威坦白,我宁可作他的奴隶也不作你的妻子。”

“李雪,你别他妈的不识相,史威对你再好,能够容忍你昨天和我睡觉吗,那时你就是想作他的奴隶也不能够。史威若是那样窝囊,你还会爱他吗?”

王军的话太真实了,李雪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你不用在那里嚎丧,让我把话说完,我手里还有一张牌。就算史威是个孬种,愿意作我的王八,我还可以提着刀子去政府办公室找他,我的牢友也会不断地给他制造麻烦。我现在一无所有,不在乎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我干得多了。他既然那么爱你,你总不能给心上人带来灾难吧!”

摆在李雪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李雪深深地爱着史威,活了三十来岁,只有史威给了她真正人的尊严,只有史威事事处处为她着想,为她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离开他一定会生不如死。可是,可是,她能继续和史威在一起吗?发生了那样的事,史威不会原谅她的,就算原谅她也会引火烧身。让一个如此优秀,如此关爱她的男人毁在她手里,她将万世不得超生。和王军那个王八蛋复婚,重新去面对那漫漫的长夜,那她不如早死早脱生。

自杀?花几元钱买上一百粒安眠药,闭上眼一了百了,来世不再作女人!不行!死得不明不白,史威会因此蒙上污点,上帝更不会宽恕她。

走!走得远远的,去深山老林找一处尼姑庵,和清灯古佛长年作伴,每天为史威祈祷祝福,来世再和他终生相守,这也许是唯一行得通的办法。

静修庵位于大别山的深处,在方圆百里之地小有名气,那里的菩萨有点资产阶级自由化,不大保佑本地人,应远不应近。

在中国所有的名山大川中,大别山也许和佛教最没有缘份,这座曾被毛泽东青睐,并成为他命运转折点的山系,却一直被我佛如来瞧不起。纵使是低档次的寺庙,在绵延上千公里的大别山也廖若星辰。静修庵虽然规模不大,但就影响而论在大别山绝对排得上前十名。

静修庵有二十名尼姑,除主持外,还有两名管理人员负责财务和采购。

佛教讲求万事皆空,佛门历来是一块净土,但经过了二十年的改革开放,这块净土也变得不那么清静了,贪污和腐败也在佛门占据了一席之地。

主持年龄四十开外,上任后锐意创收,每年的灰色收入不下一万元人民币,另两位管理人员也有不少闲钱买酒喝。这个小小的尼姑庵,每年的香火钱不会低于五万元。

因为主持的眼睛只盯着钞票,对弟子的管制有所放松,不少尼姑凡心萌动,和小和尚及二流子私通成了公开的秘密。

静修庵有一座很大的观世音塑像,像前有一口很大的红漆木箱,箱盖上有一个漏斗形的投币口,那就是功德箱,专门吸引香客口袋里的钱钞。

功德箱边有一个蒲团,上面坐着一个容貌俏丽的尼姑。她那对似蹙非蹙的眼珠蒙上了一层水膜,令男性香客在菩萨面前神不守舍,口袋里的钱不自主地往功德箱里跳。

那位俏丽的尼姑就是李雪。

若是在半个世纪以前,象李雪这般眉清目秀的女人是入不了佛门的,因为她们会招徕狂蜂浪蝶,破坏佛门清净。可到了世纪末,李雪在佛门也一样走红,精于创收的主持看上了她那张漂亮脸蛋在男人身上的效用。

因为李雪那对秋波流转的大眼,主持让她看守功德箱。自李雪坐在那里后,静修庵每天的香火钱翻了两番。

在静修庵的二十多位尼姑中,李雪无疑是最漂亮的一个。

即使是在佛门净地,李雪一样扮演着从男人口袋里掏钱的角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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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黄尘刀客点评:

没有什么比现实更令人感到沉痛。

文章评论共[2]个
指尖儿-评论

我只是很难过。如果你真的是个性情中人,应该和她一起沉溺!或是超脱!这样的生活,还不如堕落……at:2006年04月07日 早上9:54

熊飞骏-评论

在污泥里捧着鲜花的滋味真的不是好味。at:2006年04月07日 中午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