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死亡

死亡的体验是人终极的体验，一种永远没有机会向别人诉说的体验，因此就成了最大的神秘。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一样，会无休地逗引出种种推测与种种恐惧。然而，我却体验过几次死亡。

溺水

我五岁时，一个暑期的下午，我和二姐及村里七八个伙伴去河岸拔草。由于干旱，我村下游的一个村子堵了河水用来浇庄稼，当时小河里的水快满了。那天下午我们拔了一竹笼青草，就玩耍起来。天气实在太热，我们就挽起裤子在河边水里玩。河床水很深，河岸上的水浅浅的，我们几个小个子在浅水里嬉戏。玩了一会，我觉得没意思。心想往前走走，看看里面怎么样。于是我小心翼翼往前挪，没挪几步，一只脚没探到河岸，觉得底下是空的。心说坏了。赶紧想往后退，可是已经晚了。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往深水里拽，我不由自主沉下去了。当时不由自我，“咣”“咣”灌了两口河水，眼睛只看到黄的河水。心里想我要淹死了，害怕极了。但是头脑还很清楚，不能让水灌进去，我赶紧闭上嘴巴。闭着嘴，想喊伙伴也不能。我急忙高高地举起两个胳膊，希望她们看见我救我。也许老天爷还没准备要我的小命吧，我突然听到一个小同伴喊：“谁掉进河里了？”我二姐发现我不见了，赶紧让大家一个一个手拉手，小个子在河岸那面，我二姐个子最高，她拽着我的胳膊，大家把我拉上来了。上岸后我吐了一些黄水，还算没什么大碍。大家晒干衣服才回家了。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我哇哇大哭，母亲吓醒了。过一会儿，我又睡着了。第二天，大人们问我晚上为什么哭，我开始不敢说。因为我二姐怕大人打她，先一天告诫我不许告诉大人。母亲看出来我不自在的样子，再三逼问下，我说来先天溺水的事。我妈批评了我二姐，还夸我聪明。说我还能想到把胳膊举起来祈求救援。真的，事情过去快四十年了，我还觉得是很奇怪，那时一定是有神灵在指导我、帮助我，让我争取生命！

空难

我儿子三岁时，一年暑假，因为丈夫在西北一个部队工作，我们去他那里避暑。八月底，我们乘坐他们部队一家运五飞机回家。飞机从临洮飞到天水，在天水加油后再飞到我们家附近一个机场。由于飞机已经很老了，再加之部队一些家属搭乘顺机去天水进行函授辅导，还捎有一些书籍。当时有9个大人和我的小孩，飞机上还有两个装着飞机螺旋桨的铁箱。这样以来，飞机严重超载。飞行员也大意，只在机场一半的跑到滑翔之后就起飞了。

我第一次做运五，没有什么经验。记得当时飞机只能飞到白杨树梢的高度，再也飞不起来。耳朵里听到嘟嘟嘟像柴油机的声音（飞机有的是柴油做燃料），心里总有不祥之照。因为在此之前不久，我们那里发生过一起客机爆炸事件。就在离开机场二十多分钟，飞机飞行十几里地十时，只听塔台指挥飞行员要飞行员增加高度，飞行员回答不能。突然间，只觉得飞机颤抖了两下，猛然向右下方栽去。由于瞬间栽下，机箱后面的铁箱押在我的背上，我旁边的儿子被弹起插到大人中间，我前面那些人被押在我和后面一些杂物低下。他们当然是有经验的，急忙挣扎起来，争先恐后地迅速逃出飞机。我和儿子最后才出来。飞行员从前面驾驶室出来，检查油箱，幸好邮箱没损坏。当时玉米苗有一尺多高，田地里土壤很松软的。

不一会儿，田间劳作的老百姓都围了过来，飞行员告诫他们远离飞机，怕有危险。塔台那里知道飞机出事的大概方向和位置。由于当时通讯不便，双方都无法联系。于是大家商议让一个士兵借老百姓一辆自行车去部队报告。我们几个家属沿公路往部队走。过了十多分钟，部队的车一个接一个都来了。飞机一出事，机场各个部门的人就都忙活了，调查事故原因。我们坐了车去医院检查，大人们都受了一些皮肉上，只有我儿子毫发无损。当然儿子受惊是必然了。飞机栽下后他就吓哭了，不住地问我怎么了。

事发后的几个晚上，我吓得难以入睡。勉强睡着后总做恶梦。当时我丈夫在酒泉接受训练科长培训，听了消息很不放心，等我亲自说我们母子没问题他才放心。

永别父亲

父亲离我而去已经八年了。他去世时83岁，在他认为自己比起先辈们已经很长寿，够满足的了。在别人看来，这样的丧事应该算是喜事，因为在我们农村，能八十而终的人不多。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父亲死亡的事实。回去后，我总是看见父亲还在家里的炕上坐着，还在田里干活，背着青草往家里走。尤其是埋葬父亲以后的三年里，我常常会因事因物想起父亲，那种思念之情让我泪如泉涌，好久不能从悲痛中自拔。我多么想马上看到父亲，和他说话，给他买一些他喜欢的食物和衣服。在我的记忆里，每当我给他钱或物，哪怕是一丁点，他总感到很愧疚似的（我不知这样讲是不是恰当），坚持不要。常常气得我不高兴地说他几句，他才肯接受。他的只知奉献不要所取的品质，使我感到再孝敬他一万年也不够，尽管他觉得我已经很孝顺他了。

那段时间，我常常幻想，如果父亲不是死亡，而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比如新疆或青海什么地方，那该有多好！因为那样，无论怎么辛苦，我都要去看他，而且也能看到他，我想补救的都可以尽力去补救。但是，人死亡后，就永远离开了我们生存的世界，无论我们再怎么思念都不能与他相见了。死亡是多么残酷！

经历了死亡，我才觉得人活着应该感到很幸福、很满足的。我们要笑对生活中种种不幸，因为它们比死亡不知要好多少倍。我们要善待我们的亲人，因为我们彼此都还健在，我们有这样的机会和条件爱亲人、爱自己，互相享受亲情的温暖和甜蜜。我们要提高生命质量，让自己活得更有意义、有价值。我们不能改变生命的长度，但是我们可以改变生命的宽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