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过那条胡同,经过那扇朱漆红门,眼睛就下意识地瞟上一眼,总希望那门突然“吱呀”一声,轻轻地开了,那该多好啊。
那扇门锁着,如一张口含夕阳、紧闭的嘴巴。岁月的风风雨雨侵蚀后,红漆已经剥落了不少,斑斑驳驳的条纹,像一位老人皱纹密布的脸庞,而有着这样沧桑面容的老人就住在这里,我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门上那厚厚的尘灰,和生了锈的拉环,说明这里已经很久没人进出了。
记得去年没进入冬天以前,我还和她说过一半句话的,后来想她一定敌不过风寒,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可是现在春天了,天一天天在变暖,怎么还不见她的影子呢?往常的大部分时间,她经常坐在门口,一双昏花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她前面的某个地方,阳光伴在她身边缩成了一个阴影。
由于住的远,所以我和这个老人并不熟悉,她也不认识我的,她多大年纪了,我不知道,看着她行动迟缓,和反应迟钝的样子,她应该算是龙钟老人了,说真的每个路过的人,都害怕看到她,我,也不例外。
每天买菜都要从她门前过的,每次都是下班后匆匆地跑到集市上,慌慌张张地拣两样菜,就连忙往家赶,只要她碰到我,就热情地和我说话,第一次我感动她的厚道,和她站在那里说了一阵子,后来再见她,她却认不得我了,发呆的眼神显示出她没有什么记忆力的,但那份热诚依旧,久了,我发现她从不用手拉你,用她的嘴就留住了你,她不住地说,这句话说出来,那句话就跟着出来了,而且那一脸的殷切和诚恳,给人的感觉就是:她在认真地和你说话,让你不好意思走掉。似乎她憋了一世纪的重要的话,都要对我说出来,否则不吐不快!其实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没有一点的连贯性,而且我心急如焚,怎么能够耐心地听进去呢?知道孩子快回来吃饭了,耽误了上班,领导不批评,自己也难堪的,影响了孩子上学,她照样会发脾气使小性子的,可是这个老奶奶,自顾自地说着,家长里短的没完没了,看样子如果我愿意等,她会一直说下去的。可是我的焦急无奈,已经完全表露在脸上了,她却看不出来。
后来街坊邻居提起她,都深有同感,都知道这个胡同里有个爱缠人说话的老人,大家最后达成共识:再见到她,只当没听见,只管走过去算了,个个忙的只恨分身无术,都像她没事就好了,耽搁不起那时间啊,我不大同意这样决绝的待人,但再经过的时候,却有意无意地尽量避着,脚步格外轻快且匆忙,唯恐她听见声音,从门里走出来不让走。
有好多次听见她在院子里用拐杖拄地“笃笃”走动的声音,我敏捷地逃掉了,过后在心里一阵子的窃喜,那滋味好像战胜了什么困难似的分外轻松。
可是有一天静下心来的时候,才想起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心里忽然有了失落的感觉,甚至感到一阵愧疚,对不起啊老奶奶,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不理您,实在是每天的生活节奏太紧张了,但是等我再见到您,不论多忙,我都要陪您说会儿话的。
想起我的母亲,不到六十的人,如今不也是越来越爱唠叨了么?她见到我时,总是欣喜地说个不够,像发布新闻一样,把村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一一说给我听,于是我总是专心地陪着她,听她说,任她说,无论多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之后,她的情绪就好转多了,看着她开心,一股幸福的暖流就流遍了我的全身。对于老人,他们要求的实在不多,儿女们可以不给他们丰厚的物质,但有时只需要多抽点时间陪陪他们,多和他们聊聊就好。人啊,真的需要诉说,需要听众,而且是忠实的听众!
可是这位老人也许没有儿女的!是的,没人陪她静静地说话,她是多么可怜,她生病了?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了,也许年迈的老人躲不过严冬的肆虐,已经去了?她是谁家的老人?她的子女怎能置年迈的老人于不顾,让她这样孤苦无依地独自守着诺大的一个院落?每天冷冷清清地过着凄凉的日子?我在她那里,好像从没有见过和她有关联的亲人,她是孤寡老人么?
不是她爱粘人说话啊,是她太孤独了,她一定是一个人憋闷的难受,每天都是看着院子那样大的天空,看见有人来,就有了谈话的欲望,她就想把自己内心的寂寞倾吐、分解一下,可是我们却因为繁忙而如躲避瘟神一样远离着她,我们虽然没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博大胸怀,但仔细想想这样的躲避,也是多么自私和残忍啊!
人到老年,对生命即将终结时的恐惧一定日益加深且与日俱增,对心里难以排遣的冷清和郁闷,巴不得找人倾诉,可是却没人给她这样的机会,包括我!
我,是不是太冷酷了?
她,真的不给我弥补的机会了么?
夕阳在天边一点点的消失,夕阳的生命也是有限度的,四周静悄悄的,没人告诉我答案。
仰头看时,一株株桃花晕染着晚霞的光泽,迷离而凄楚,在老人家的墙头上招摇着,像被母亲困锁在家里的孩子一样,偷偷地扒着墙头探寻外面的世界,它们泄漏了满院的春光,却也是寂寞开无主的无聊吧?
那扇幽闭的房门,在黄昏里静默着,它锁住了多少难言的落寞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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