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山那边的情缘水犹寒

发表于-2006年03月29日 下午4:16评论-2条

家父是一位极普通的乡村教师,83年去世,去逝那年只有55岁。他32年的教书生涯里有25个年头是在小沙江这片高寒山区度过的。我随父亲读书的三年时光都在虎形山,那里的学习和生活给予我太多的记忆。多少年来,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经常出现在睡梦里,每次与父亲工作过的地方的老师打交道时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几十年过去了,对虎形山的这份情怀一直未曾淡化过。好多次许下心愿,要带妻子和孩子去父亲工作过的地方看一看,去追寻和整理童年时遗落在山那边梦幻般的情缘!

我看见你,象那半醒的婴孩在黎明的微光里看见她的母亲,于是微笑而又睡去了!

——泰戈尔

去年国庆,我毅然放弃了去外地旅游的机会,和几个朋友来到声名鹊起的虎形山大峡谷,去叩拜我童年的梦幻校园--大托小学。

我们特意从虎形山找到一位文化站干部做为导游。一路上,颇有几分幽默的导游让几位老友兴致勃勃,唯独我有几分矜持,因为一种隐藏在内心的冲动支配了我,38年前我如一颗飞来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开始萌芽……

68年春,五岁的我第一次离开母亲的怀抱,随父亲来到距家120多公里的虎形山大托小学。那时候没有公路和班车,我与父亲从家出发要两天时间才步行到大托小学。因我年龄太小,走路太慢,第一天常在小沙江停歇一晚,第二天又从小沙江赶往大托,一路上父亲要担些生活必需品,四五十斤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次在山顶歇息时,父亲便拿出母亲备好的米酒和腊菜,喝上几口后,又催我上路。那时我对虎形山一带的特大卵石、石瀑、山花很好奇,每次向父亲盘根问底时,父亲总是从嘴角里挤出几个字敷衍两下,我总感觉到父亲不善言词,但对我却非常严格。

父亲在大托村小只教了一年书,那时我还没到读书的年龄,只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偶尔认几个字,想来没有太多太深的记忆。只是平时下午和星期天,父亲常带我上山采蘑菇。一次黄蜂蜇了我满身满脸,父亲惊慌地把我抱回学校,找到附近一位瑶家妇女用乳汁涂抹,一个星期之后才恢复过来。

村小除父亲外,另外一个是本地的民办教师。放学后,本村的老师回家做事去了,只剩下父亲和我守着一幢年代久远的木屋(也许这就是父亲要我来陪他的原因)。几多孤灯冷雨,我陪伴父亲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最让父亲放心不下的是每次他到区、乡开会,只好把我寄在附近的农户家里。农户家爷爷和奶奶对我特别疼爱,他们带我睡觉,夜里我同他们去深山老林捉石蛙,再用砂缸煮石蛙,那种特有的喷香至今记忆犹新。

瑶山大峡谷位于大托小学的山脚下,汽车穿过浓浓的高山云雾,我们便来到了大托村。深秋的细雨将这原本寂静的山村增添了几分神秘。一下车,我就小心翼翼地将右脚轻轻地踏上这片久违的热土,以虔诚的心去感受这里的山水和人情。

穿上雨衣老友们催我去大峡谷,而我却独自开溜了,因为我急于想见到那所学校和那户养育过我的农家。经一位村民指引,我终于来到了从前的校园。遗憾的是,38年前的学校不见了,村民高兴地告诉我,省里领导来这里扶贫,一个星期前把学校拆了。操场上留下的只有一副单边的木篮球架,在时浓时淡的山雾中瑟瑟发抖。我不知道它对我还有过一丝的印象没有,我只觉得几十年前我和这里的小伙伴们在它的周围和身上淌过汗水,流过眼泪,洒落过无数天真烂漫的童年故事。

村民向我比划着新修学校的样子,似乎有几分欣喜,而我却不以为意。我久久地伫立于这块不足300平方米的校园,双手抚摸拆下来的房梁和窗户,努力寻找当年我和父亲一起生活时留下的印痕。饭桌、床铺、油灯何在?黑板、讲桌、课桌何存?我没法留住父亲,自然更没法留住当年的梦幻校园。山雾一层盖过一层地向我扑来,我感到有些寒意,双眼有些湿润,我只是呆滞地举起dv沉重地记录着一段短暂而又难以割舍的童年情怀!

离开校园,我又努力寻找当年养育过我的农家。遗憾的是岁月太遥远,当年的影子多被封尘。此时给我的时间又太匆忙,我没能找到当年的人家。我先后打听过几位村民,他们都没有太多的印象和记忆。一位石匠师傅介绍了他曾是我父亲的夜校学生,学过珠算。并一再留我去他家做客,我谢绝了老兄的盛情,也读懂了老兄眼里流露出的那份挚诚。一时间,浓浓的山雾自下而上地漫过来,我如一位离家多年的孩子,匆匆地望一眼似母亲般安详的村落,满怀遗憾地融入了山脚下那片神秘的峡谷之中。

沉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

——艾青

2005年教师节,我有幸随教育局领导慰问虎形山教师。

从县城出发到虎形山茅坳中学要五、六个小时。第二天清晨,一路的往事随着车轮的转动而上下翻滚,车过兰草田“之”字型公路时,我越发感到胸闷和晕眩,我只好合上双眼,陷入一片茫茫的追忆之中……

76年正月十二,残雪尚未消融。身为校长的父亲要提前做开学准备工作,我便从春节的喜庆气氛中毫不情愿地离开母亲和姐妹,第二次与父亲去虎形山,去茅坳中学开始两年的初中阶段学习。一到学校后父亲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看管我。一个星期之内,我总是躲在墙角偷偷掉泪,总是想念家里的母亲和奶奶。两个星期后,我才慢慢有些适应,逐渐和周围的几个瑶家孩子交上朋友。

茅坳中学一带海拔一千多米,一年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为山雾笼罩,气候寒冷,条件十分艰苦。然而,长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瑶汉同胞面对艰难与困苦却从未退缩过,刀耕火种与风雨无阻的劳动生活,炼就了他们强健的体魄和爽朗的性格,特别是瑶家妇女绝妙的挑花和火辣的民族服饰,为整个山村平添了许多亮丽的色彩,这些使得山那边的村村寨寨变得端庄而素雅,坚毅而从容。

在茅坳中学我最喜欢跟随父亲做家访。不管路有多远,天有多黑,总跟在父亲的左右。瑶家山寨人少散居面积宽,有时到远的学生家要第二天才回校,每次和父亲回来时总要带些乡亲们赠送的山货。过年过节,学生和家长们都要送些家酿米酒和时鲜蔬菜什么的,这些土特产尽管值不了几个钱,但父亲告诉我:乡亲们那份沉甸甸的真情比什么都厚重!一到农忙时节我和父亲便到当地老师家去帮忙插秧和收割玉米、红薯,饭桌上那地道的农家水酒和瑶家腊菜别有一番滋味。

父亲为人宽厚,工作一丝不苟,对一些家庭贫困学生都能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慷慨解囊。寒来暑往,父亲全身心地投入到少数民族教育工作当中,也得到当地老百姓的好评,组织上有几次要父亲下山,可父亲都婉言回绝了,父亲说,他看重的是那些渴求知识的瑶家孩子,以及与周边群众那份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浓浓亲情。

茅坳中学到了,我迅速从迷茫中苏醒过来,随教育局领导慰问了几位长年扎根山区的老教师,我没来得及惊动当年的朋友,只是简单地询问了当年学校几位老师的情况,当得知印象最深的几位老教师已经退休在家安享晚年时,我的心里有几分舒坦和欣慰。学校安排我们到食堂吃中饭时,我面对这些改造后的洋房子颇有感慨,当年的食堂影子又浮现于眼前。

原来的食堂是一层的木房,连在学校小礼堂的戏台后面。每次我和父亲吃饭都在戏台上的简易乒乓球桌上。父亲喜好一点小酒,逢打牙祭或心情高兴时总要来上几口。那时侯家里困难,我和父亲只能吃一份菜,一到打牙祭时,其他老师就老往我碗里夹菜。每次我三下两下吃完饭后父亲喝酒就没菜了,不过父亲还留了一手,那个宝贝似的小罐头瓶里有妈妈准备的一点酸菜和腊货,也有学生家长提供的一点点“急需物资”。喝完酒后,父亲便用布包扎起来,像藏金子似的锁在柜子里。

在食堂吃饭有开心的时候,饭后的几分钟里,食堂就成了老师们的乐园,疲惫了一天的老师将当天知晓的时政要闻、风流韵事全都端出来,那些地方特产的“黄段子”给老师们增添了无穷的乐趣,我那时候只是跟着起哄罢了,至于每一段爽朗的笑声里所引含的典故和玄机却无从知晓。

记忆深处难忘的要算炊事员陈师傅,他是金石桥黄金井人,为人厚道,水平蛮高,语数理化都能教,还拉得一手好二胡。后来的日子因耳朵不听见才没有站讲台,可他没半点怨言,他做的饭菜非常可口,对我非常关心。我去得最多的就是陈师傅家,再后来我也能胡乱拉几段二胡恐怕全是陈师傅的功劳了。

吃完中饭,我们又匆匆登上了回程的汽车,我满含深情地再望一眼旧貌换新颜的学校,望一眼我曾一同生活了两年的土地和山民。30余年的往事总堵在我的心头,这一切由于时间的匆忙,无法让我去细细品味和追忆。几十年过去了,父亲的学生早已成长为有用之才,我们也从年少走到了中年。这些年来,虽然环境和时空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但有一点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那就是我和父亲与这片亲情土地所结下的不解之缘!

本文已被编辑[恋尘叶子]于2006-3-29 20:02:5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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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恋尘叶子点评:

作者用细腻的笔触,记述着对那片土地的热爱,以及那方土地上人的怀念!

文章评论共[2]个
33-评论

父爱如山at:2006年06月13日 晚上10:56

辣味犹存-评论

重情之人才能有如此深沉的眷恋。at:2006年06月16日 晚上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