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叔
每每想起小村,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个人身上去,那个人就是我的远房堂叔,一个长得黑瘦而高挑的男人。他那张长年阴沉的脸似乎永远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让我总有挥之不去的感觉。
说来可笑,我小时候读课文,当读到鲁迅的《祝福》时,我常会不由自主地把我的堂叔对比成《祝福》里的贺老六,我总觉得,堂叔比贺老六更具悲剧色彩。虽然把堂叔看成一种悲剧性的人物,但是我的内心里却并没有对堂叔的一些遭遇表示出应有的同情,相反,我常常是很鄙视我的这位长辈的。我之所以有这样冷漠的表现,是因为我的堂叔曾做过一件非常愚蠢也非常缺德的事。
听说我以前的堂婶是一位很漂亮而且又贤惠的女人,但是在过苦日子的时候,她却离开了我的堂叔,一个人远走他乡。而堂婶离家出走的原因是,我的堂叔偷吃了她用来救命的粮食。
据说那个时候,粮食是定量供应,每人每天二两。二两米意味着很多的人将在饥饿中死去,但是我的堂婶居然连二两米也舍不得吃,她偷偷地把米藏在地窖里,每天用树叶和野草充饥,只想着等米储足了,就好好地吃顿饱饭,但是她却没有想到,她的秘密被我的堂叔发现了,已经饥饿到了极底的堂叔,无意中发现了地窖里的米,就偷偷地把米罐拔了出来,一个人饱饱地吃了一顿。
对于饥饿中的人,一两米就是一条生命,又何况是自己这么辛辛苦苦地省了下来的!当堂婶发现堂叔偷吃了自己的粮食后,就哭着喊着和堂叔拼命,堂叔情急之下,不仅动手打了堂婶,而且半夜,还将满身委屈的堂婶赶出了家门。
堂叔所做的一切,伤透了堂婶的心,她似乎已经看透了人性最残忍最自私最劣根的一面,绝望之下就离开了家乡,从此杳无音讯。
堂婶走后,堂叔变得更木讷更沉默了,他的脸上终年看不见笑容,每当经过人前,他会谦卑地躬着身,人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背就有些花了。
开始的几年,堂叔一直在等着堂婶回来,后来眼看这种希望越来越渺茫了,他就在热心人的撮合下,娶了我现在的堂婶,一个脸色象鬼魅一样的双目失明的女人。
堂叔结婚的那一天,刚巧碰到我父亲回家乡,听到吹吹打打的唢呐声,父亲便挡在了娶亲的路上。堂叔牵着堂婶的手要跟父亲见礼,父亲生硬地拒绝了,并坚持着让堂叔把新娘送回家,堂叔不语,牵着新娘的手固执地站在父亲的面前,父亲失望地望着堂叔,痛惜地摇着头。
我的双目失明的堂婶一年后为我的堂叔生下了一个儿子,堂叔从未露出过笑容的脸上第一次舒展了幸福的笑容。他不让瞎眼的婶婶干任何活,而他自己却每天忙得象一条牛,尽管常常夜深了还没有顾上吃口饭,但是只要听到孩子稚嫩的哭声,那张木讷的脸顿时会开成一朵灿烂的鲜花。
然而不曾想到的是,孩子快满月的时候,突然高烧不退,仅仅一夜一个健康的孩子变成了一个面目丑陋双目失明的残疾!望着孩子突然爆裂的眼球,堂叔欲哭无泪,他似乎意识到这是命运对他的一种报复,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从日出到日落,他的身影总是忙碌中,也只有忙碌才能让他忘记心底的痛苦,但是厄运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屈服而放过他。
孩子出事不久,我的堂婶居然无原由的疯狂起来,她每天爬上高高的凳子,嘴里不停地谩骂着,歇斯底里地大笑着,她似乎憎恨着这一切,恨不能把这个世界亲手撕碎在自己的手中。她整天地折腾着,砸锅子砸碗,砸所有不值钱的却又是他们家里不可缺少的东西,唯一不砸的是他们的儿子。
堂叔家发生的事,立刻招来很多人的非议,有人重新提起了当年堂叔吃掉堂婶的粮食还把堂婶赶走的事,一些尖刻地话语就象一把钢刀一样重新插入了堂叔的胸膛,他的脸痛苦地抽搐着,人变得象一条疯牛一样,没日没夜地干着活。
堂婶突然的精神失常,让木讷的堂叔意识到没有钱是不能挽救他的家庭的,于是趁着天黑,他便在后山一个人干起了挖小煤窑的活,当煤开始堆积成山的时候,山外的客户也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山里涌来,眼红的村民,就象看到了一座金矿一样,纷纷涌到山头,一时间,满山遍野全是煤矿。
钱是赚了,大家却拿命做上了赌注。因为不懂开采,村民们是谁占了谁挖,几个人合伙就是一个煤矿,矿井作业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矿难一来,几乎无人能够逃生,我的堂叔正是死于这样的矿难。
现在想来,有些人一注定来到世上,就是一种悲剧,就如我的堂叔,从悲剧开始,再到悲剧结束,留给人的总是无情的伤感!
年幼的时候,我总是把堂叔一生的悲惨,认定为他那次对我堂婶食物的掠夺,用我的简单的是非观念去判定一个人的操守,以至于也成了道德的帮凶,并对我的堂叔进行过种种侮辱性的歧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渐渐明白,生存只是人和动物的一种本能,如同动物世界里的动物们一样,为了生存可以随时发生一场因食物争夺而带来的战争! 因为对事物有了重新的认识,我对堂叔抱着深深的愧疚, 于是反思,对于弱者,我是否更应该宽容些,或者善良一点。
本文已被编辑[恋尘叶子]于2006-3-29 12:47:1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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