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同桌

在街头邂逅多年不见的某同学，我这个大近视眼没看见人家，人家却一眼认出了我，和我说了好半天话。我脑袋瓜在偷偷地琢磨，就是回想不起来。通过对方和我谈话中断定出她是我的高中同学，我对她再没有她任何记忆。我又不好意思去询问人家的芳名，只好赔着一脸假笑，心却诚惶诚恐，惭愧不安。

将这场街头巧遇告诉我的另一位同学，我的好友小雨，我感叹：“一别十八年，高中同学从没有组织过一次聚会，害得我的记忆都模糊了。”小雨对我的“巧辩”笑道：“别为自己的记性不好找理由了！别人怎么却还记得你呢？”

提到对方说的同学们的近况，我不无惊讶地告诉小雨：“你还记得坐在我右边的男同学刘杰么？”“记得。”“你知道他现在是做什么的吗？他居然沦落为小偷！”提起小偷，我就仇大苦深，因为我是深受其害的被害者。小雨也很吃惊，我俩不无慨叹。我们感叹世事难料，物是人非。我们谁也想不到同学中出了个混世贼，而此人相貌绝不能和窃贼归类。

于是我的记忆里冒出了他这个人。我回想起同桌的时候。

我不记得那是高二还是高三，老师把我安排在最后一排坐，我的右边就是他。而左边是另一位男生，他的名字叫李冰。老师的用意是男女生同坐，可以彼此安份上课。而以前的女生和女生同座有说小话的弊端，因此大家在他的改动下男女搭配座位调整。

李冰坐在第一组的最后，我坐在第二组的最后，刘杰就坐在第三组的最后。每个人有个能上锁的独立的桌子。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和他俩熟悉的。李冰是个腼腆的人，生得白净秀气，一说话就脸红，不轻易发脾气。我是个孩子气重的人，喜欢捉弄人，不免常常开他的玩笑，把人家当猴耍。他总是置之一笑，也不愠怒。因为他对谁都态度温和，不板脸，好接近。谁有求与他，他都与人为，所以我们女生公认他是“好好先生”。而刘杰就要滑头得多。刘杰喜欢踢足球，谁惹着了他他就没好神情，样子凶狠。我们下了课没事做，因为是隔壁左右，三个人有时候就说话玩。

我记得有一次性格腼腆的李冰居然也懂得戏弄人起来。那天是自习课，我们大家都在复习，他在左边小声地喊我的名字，我抬头看见他伸出一只手，手握得紧紧地，示意我接着，我于是伸出我的手，可他突然把手缩回去了，放在了背后，嘿嘿地笑，一付阴谋得逞的样子，我的手就僵在了那里。这下子可就就触怒了我女孩子的自尊心，我马上沉下脸不理他。他慌了，赶紧小声道歉，可我还是马着脸不理睬。他写小纸条递给我，写着道歉，我还是不理他。他写了好几张字条，我看了只往地下一丢，什么话也不说。直到他怯怯地伸出那握着的拳头在我面前，我看见一个又圆又大的熟鸡蛋，我才扑哧笑了起来。现在想起来，我感觉自己是那种见了吃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吃婆呢。他说我平时总以捉弄取笑人为乐，那么被别人也捉弄一回又何妨？想想也是。

李冰喜欢音乐，喜欢看武侠小说，我们谈论得最多的也是谁谁的歌好听，谁谁人物精彩。而刘杰就喜欢谈足球。有一次他们男生足球比赛，他叫我去看他踢球。我是一个做事有自己分寸的女孩。我觉得不妥，认为那样会给同学制造流言的机会，我不想让自己陷入可笑的闲话中。我拒绝了他。他看上去不大高兴，有些焉耷耷的。

本来我们三个人相处得都还不错，可是不知从哪一天起，这种情形悄悄地发生了变化。我只要和左边多说了几句话，右边的那位就会不高兴。而右边的要是和我交谈的时间长了一些，左边那位就垮着脸。有时候，他们甚至耍脾气，一个几天不跟你说一句话，另一个索性把桌子搬开，和你保持距离。他们那样我弄不懂，也无所适从。好在那时都忙与学业，我就由着我的左边僵着脸右边去沉默。

有一次上晚自习，我们班的班花不知怎么搞的，从李冰的手中抢到了一个笔记本，李冰追着要，他们大声嚷嚷，惊动了安静的教室。我看见李冰气急败坏的样子，而班花举着一个本子说：“你再抢，我就把你的日记念出来！”可怜的李冰，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我看见那个场面，都为他感到难堪。班花这样捉弄一个老实人，我觉得过分了。我记得这个场面的结束是他像一只本来与世无争的兽，突然受到了侵犯，受了伤低吼着从那女生手中抢回了那个日记本。然后我们大家看见他落荒而逃，跑出了教室。

我对李冰的回忆就是这么多。也许在他的人生里，记得我的点滴比我记得他的要多一些。我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十八年，足够把青春给埋葬。我们自从高中毕业就没有再见过。记得他，是因为高中生涯里和男生接触得最多的缘故。

毕业后走向社会，我嫁了，已做人妇。在我挺着大肚子的时候，突然他的家人来找我。一家人那样关心他的终生问题，可是我无能为力。他家人托付给我的任务是这样的棘手。他们以为凭我对他的了解，凭他对我的友谊，就可以让自己的儿子让自己的兄弟听从我的安排接受婚姻。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一个他能接受和喜爱的女孩呢？他喜欢我，我不知道，或许知道，却没在意。一直以来，我喜欢的人他不出现，我不喜欢的人在身边缠绕。我没　有把谁放在心上。

这世界就是这样。爱情，从来都应该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只是独角戏。

所以，当看见他的回信写道：

“来信收阅，信里谈到学生时代稚且趣的琐事，谈了许多，我知道，意在助我改善情绪。我太了解你了，你有什么举动，我一眼便可看透。只是不该谢你抑或恼你。我习惯了孤身走路，偏偏有人替我举着一盏灯。

我没有把自己封闭起来，“封闭”只是别人对于我生活方式的一种看法，希望你能理解。

其实我很清楚，你除了和我说话，任何情况下你都是拒绝我。

我知道，你不会选择一双不适合自己的鞋子。

我不怪你。

我喜欢看你写的，像一道风景，清纯，不俗，别致。我将你的信，看成一滴滴水，用来在沙漠里润湿心和口。我爱听你的说教。洋洋洒洒，娓娓道来，亲切而不落入俗套。虽然我不一定全部都听得进去，但我还是爱听，主要是欣赏文笔。

虽然我喜欢读你写的东西，但我却尽量控制，压抑自己给你写信。这次是个例外。表示你在我的心目中有沉重的分量。”

我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了解我的。我想说什么做什么，他早已猜透。他现在的生活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又何必同他的家人一起给他添加压力？缘分不是我们能给的东西。如果他忘记不了我的声音，忘记不了我的笑容，如果他不能学会遗忘，那他怎能去开始自己的未来？

读书时他知道我对他不在意。所以他在我面前只是一味的笑，一味的迎合。我想，他的心里，觉得能留住我的友谊也是快乐的吧？

于是我不再写信，我不再依他家人所求写信给南方的他，不去说教，不去劝勉。我不能帮他变成了害他。

十八年来我们不见面。

感情，若没有两相情愿，怎能遇见？

记得他，终究是因为同过学，终究是因为他曾在我的左边。

而刘杰，见过一面。在商场，猛然撞见，一声招呼，没有惊讶，也没有欣然，泛不起涟漪，涌不出泡沫，那么的平常，宛若昨天还曾遇见。

回忆他在我的右边。考试时，给数学卷子我抄，每做一个题就抄一个答案我，有一次，给我抄的时候被抓住，老师没收了他的试卷，我向他道歉，他却和没事人似的不在乎。有一天下晚自习的时候，他递给我一本作业本，说写了一篇作文请我这个语文委员修改。那时，我每天给大家布置作业，作文本负责收起来，写的好的同学的作文我常看。那天晚上拜读他的新作，读着读着我困惑起来，这分明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人写的自白啊。我感觉那是写给我的，可是我不能确定也不能接受。我不知道该怎么修改，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语，思索半天，写上寥寥数语：“你写的情感朦朦胧胧很美好，但是你年龄还小，并不能真正懂得，作为学生，我觉得第一步该做的是学习。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第二天　交还给他的时候，他看了我写的评语后沉默着，什么话也没说。

很多人说我对于身边人的感情其实心里透亮却总在装糊涂。我不知道我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我只是，想要一场两个人的感觉，一个人的独角戏，唱的终究是寂寞。我是老师眼中的“乖乖女生”，是一个不会随便向谁敞开心扉的女孩。在中学时代，我没有早恋的故事，开着自己小小的花，自得其乐。那样单纯的青春，就是我想要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同学，我想问问你，你能记得几个？在记忆的筛子里，你漏掉了多少个？在你的前面和后面，在你的左边和右边，你还能记得谁的名字？在岁月的长河里，流逝的是你还是我？

这人生，总有我们遗忘的部分，遗忘的人，遗忘的事，同事，同学，邻居，朋友，随着光阴一点点的消失。但谁也不会忘记深爱的人。只有在心上雕刻的人，记得，才是美好的静止状态。

本文已被编辑[恋尘叶子]于2006-3-28　19:06:41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