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实行的坐班制度遭到很多人的非议。早、晚自习,上午两节加下午两节。正常行课时,每天都得坐满七节。
有人为了表示不满,往往将饭端到办公室里来稀里哗啦的吃。老杨看着虽然别扭,却仍装作无事一般。他的考勤很严!大钟就挂在身后,标准的北京时间;大钟下的黑板,就是考勤公示栏——迟到是个圈,早退在圈里加一撇,缺席圈里就是个叉。谁要有了触犯,当月得扣钱,半期得扣,期末还得扣。这样严厉的举措让大家很不满意——吃喝拉撒睡,谁家没个事啊!人们的抱怨渐渐公开了,办公室里变着方儿就提开了意见。老杨不理会,仍然一如既往的坚持执行,直至矛盾的最后升级……
“超短裙”的丈夫,一个说话有些伸不直舌头的矮胖男人,为了一个几十秒钟的迟到,跟老杨争吵起来,进而发展到打架。完事后,这两口子又是跑到马校长那里告状,又是通知县上的相关部门要求处理。马校长反应奇快,马上召集全校教师开会,将杨校长几番数落,并向县上发出了请求重处的要求。
不久,老杨下课了。借着调动,他去了本县境内另一所初中做教员。临时委派不出人手,上面要求“由马校长暂时担任校长之职”。这对于不想闲着的马校长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呢!
马校长一上任,马上更改了出纳的任用。白老师继续教课,出纳的身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马校长的同乡。学校找来了临时的水电工人和看门人,这些人员的工资得大家分担,一线的福利自然少了很多。由于考核制度的松懈,待遇的减少,大家的积极性也没有调动起来,就连原来代课的也跑了……
白老师继续跟马校长斗争着。有时为了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两个人就闹腾得不可开交。最厉害的一次,是白老师拿着水果刀,咬牙切齿的要杀人。大家把马校长送出去躲藏,帮白老师请了病假送他回乡下休养。上面对这些事却没办法了。应马校长的再三请求,他们勉强派来一支调解小组,进门还没说上几句话,让白老师一顿夹七夹八的臭骂,灰溜溜又回去了……
金万红评职称的事搞定了。经验文章,发表的论文,公开课……由于他的“处处留情”,对这些讯息他比谁都知道得早,当然也比谁都准备得更好!校内公开评定的当天下午,他把涉及投票的相关人员请到何家馆子里美美搓了一顿。当晚,他果然以微弱优势击败了白老师。竞争失利的一方自然心不甘情不愿。白老师的老婆认为这结果是对方舞弊造成。师娘倚仗着跟金万红老婆的娘家还有点亲戚关系,第二天跑上门去兴师问罪。哪知洪秉青的舅妈竟拉下脸皮,回了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每个月多领的十几块钱,亲戚之间闹了个大红脸。
金万红的后脑勺上长了个肉瘤,据他自己的观察,这东西还在一天天长大。对于这东西是否该切除,切除以后是祸是福,他可没有确切的把握。常居街头,他知道些算命的勾当,不论如何,先算上一卦并不为过!这一算不打紧,竟然勾起了他的某种心思——算命的说,他头上带“长”字!什么长?在学校里还能有个什么长!
金万红买了一辆摩托车,闲暇时往石亭湾跑的次数更多了。由于经常找借口出差,他在学校里呆的时间也少了。他是班主任,三天两头的不在校,班上的秩序逐渐乱起来。老师们对他的缥缈行踪也是议论纷纷。某天早上出操前,一个早起解手的学生,借着路灯隐隐约约的光线发觉,校门转角处的水泥柱子后面,平时可敬的金老师,正与那位身着超短裙的英语教师搂搂抱抱的亲嘴……
到下一学期开学,金万红被调换到另一所乡小学,还做了副教导主任。一次舅舅邀请洪秉青,去他的新根据地玩儿。拖拉机半路抛锚,驾驶员请来民工帮忙。内中一个叫着洪秉青的名字,跟他说话。洪秉青想起来,这是他的小学同学,跟另一个女同学结了婚,他们的儿子两岁了。去年那女人在外打工,跟一个外地老板跑了,扔下这爷儿俩在家……这次洪秉青没能去成舅舅那儿。但听说他跟周围人的关系相当好,人们对他,除了夸还是夸!
洪秉青的二嫂调到了片区初中,这个表情有些木讷的女人在那儿教英语。由于所教的学生都是经过片内拔尖的,因此她的教学成绩还算过得去。二嫂接来娘家人,帮自己带着胖娃娃。二哥也早已离开了曾经承包的学校伙食团,经由大哥的介绍,到市里的某所热门儿高中的食堂里帮忙,做起了采买的活儿。那可是个有油水可捞的行当。可惜,二哥始终还那么不懂事,成天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
洪嫦的事儿似乎还没一点眉目。在挑够了一米八十以上的身高和成熟的男人气质过后,她终于能学会面对现实了。现如今她正跟第五任男友磨合。那小子和她一个公司,技术员,一米七六的身高,女兮兮的。洪嫦经常摔盘子摔碗的跟他打架,那小子经常被打哭。而今他们正式结合的最大障碍,只来源于技术员的父母——他们认为洪嫦喜怒无常,还有轻度的暴力倾向:自己的儿子往后会不会吃亏!
大哥大嫂也不怎么回来了。大哥的工作没变,大嫂的生意却做大了:新开了一个精品屋,不久又开了个批发部——他们都忙!都没空回来!偶尔在电话里邀请父母去玩,金大娘斩钉截铁的说“不去”;洪汝魁说“你奶奶眼睛模糊,还要人照顾呢!忙,没空”……
石亭湾的蘑菇事件也终于有了定论。在收购了好多公斤白白胖胖的蘑菇之后,那引进的企业关门闭户溜之大吉了。人们没办法,只好将蘑菇背到市场上去卖。一时竟至于蘑菇烂市。到最后算总账,洪汝魁家还得给乡政府赔偿七十多块钱的损失——这损失怎么会赔到乡政府的,洪秉青就一直没想清楚过!
腊月里,“二官”要结婚了。二官的新妇是个大嘴巴女人,看着人也不招呼,一笑一笑的。看着昔日的小伙伴而今的文墨人前来助兴,二官很高兴,忙前忙后的只顾招呼洪秉青了。洪秉青房前屋后转悠一番,主动跑到院坝里跟大家一起卷起了“龙眼肉”。
堂屋里,婚宴正进行呢。一个送亲的眷属忽的拍拍洪秉青的肩膀,搭讪了两句不着边际的话。回家后,老祖母嘿嘿笑着反馈信息说:“……那家人就是想看看你!你看到坐在你后面的那个女子不——我看那女娃还很敦实……”
随着附近厂矿的搬迁,石亭湾的人们纷纷购置了那里的居民住房,并慢慢搬了出去。诺大个湾里,剩下好多断壁残橼。不曾拆掉的瓦房,也只留着给一些固执的不愿跟着儿女一起搬走的老人们居住。
洪秉松说了几次“该给最小的弟弟调动工作了,调到城郊要好很多,但首要的是先得拿到大专文凭”!电话那头,洪秉青说先等等;洪汝魁眯着眼睛滋嘴巴,就是不说话。
老祖母的视力逐渐减退了。明明大白天的睁着眼睛,她却说眼前只有一点亮光,就像,就像闭着眼睛看灯光那样。
夏天的一个周六,天气闷热得要死人。洪秉青回家帮着做事,却发现老祖母躺在床上直呻吟。
金大娘后悔的说:“我就忘了扶她一把!我就站在灶背后的!我就像被什么迷住了一样,动也不能动——我明明知道她看不清楚的——我就忘了扶她一把……”原来,老祖母扶着墙壁进灶屋,身体侧倒了,一条大腿骨折成了两截。洪秉青急着要将祖母送医院。金大娘说:“你大哥打电话回来,也是这个意思。可她就是不去啊——你再去问问看嘛!”
再问,老祖母果然不去。她急急着拒绝:“我都八十好几了,受不住刀在身上划来划去的!快莫说!快莫……”
老祖母自言自语的说着:“两个曾孙我都看到了,就是没看到你的娃娃呢!”说了一会,老人背痛,要稍微翻一下身,让洪秉青帮着挪挪那只断腿。那腿裹着被单不能动,一动老人就要叫痛。洪秉青稍稍揭开一点,看见老祖母那腿上的骨尖,把瘦弱的大腿上的皮肉顶起来老高……
心里一阵酸楚。他竟忍不住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开了。眼泪鼻涕似乎储蓄了很多年,这一下流了出来,把床单和衣袖都弄得明晃晃的。他边哭边说:“……我没有本事!我没有本事……”——那感觉,就像他是在对着一方坟墓哭诉……
午夜过后,风声四起。风夹杂着大雨点,冰雹一般噼里啪啦击打在屋瓦上。气温随着降下很多,竟有了丝丝寒意。大雨来了……
风刮了一夜,大雨下了一夜。一大早,洪汝魁就在堂屋门旁的柱子下支着什么。他一个人支不上去,喊来金大娘和小儿子帮忙。受风雨吹打,那柱子上支撑楼板外侧的一根横木折裂了,好在还没断开——他另找了根较细的立木,正忙着支撑起那断裂的一截……
外面,有失去庇护的光墙。高的,倒了;矮的,更低了。墙身像被虫子蛀蚀过的木头,全是洞眼。一任泥土在它们脚下流出很远……
一家三口正忙着,忽听对面山上有少年在喊:“河里涨水咯——石亭垮咯——”
(全文完)
后记:蜀地有一类地形,于形势及阴阳向背缘故,名曰:美女晒胯。迷信者认为:此类地方蕴涵不正之风,抒发晦亵之气。若勉强居住,可于关键地方建石亭,以为遮羞之布……此类事听之久矣。现集闲时所见,敷衍成文,以慰这方平额头及逝去的岁月!
初稿于2006年1月16日凌晨结束于观中浮荡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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