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文明里，勤劳与收获是一对孪生兄弟。可是到了现代这对兄弟的基因发生了变异。

少翁象往常一样在晨曦里走向他工作二十来年的学校。那是一个普通完全制中学。他在那从事历史教学、班主任工作十余年，一心想用自己的勤劳改变学校的落后面貌。一度他春风得意，成为这所有近半个世纪校龄的中学里首屈一指的人物。为学校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成绩，使其所授课的年级八个班成绩全部跻于重点校行列。所任班主任的班级，虽然都是各班甩出来的差生，也使各科成绩由原来的第八位上升到三四位，仅次于学校寄希望升学的重点班。当时新上任的教学副校长，踌躇满志。抓住少翁这个典型，在教学成果表彰大会上重奖了他。可是哪里知道当他手捧着四倍于其他得奖同仁们的奖品代表教师们讲话时，厄运也就从此开始了。

一个妒才久远，于原为烈的民族。西人的竞争意识是超越比自己强的人；国人的竞争观念是把比自己强的人拽下来，取代他。原本默默无闻的少翁，成了众矢之的。因学校境况有了改善，无人问津的学校也有人调入了。一时间学校增加了两位副校长、一位校长助理、一位书记，外加两位名誉校长。一个学生不足千人的学校，有校长、副校长、书记及校长助理七人，领导们勾心斗角的大战拉开了序幕。

少翁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日渐混乱的校园。想起自己从体育教师、语文教师、历史教师，班主任兼学生处干事的身份变化，十多年的舌笔双耕的学生工作生涯。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能够从事自己的本专业，并乐此不疲地干了这么些年。

以任课教师、班主任的双重身份四次被调入学生处从事学生工作。一边教课，一边做着班主任工作，一边兼做学生处干事。伺候过五位学生处主任。把第一位团支部书记出身，虽比较正直，却刚愎自用，天天拎个笤帚，扫垃圾，却越扫垃圾越多，秩序越来乱的主任伺候成一所初中的副书记。这位主任幸运的是因党员的缘故被送到干训班培训了半年。给了属下为其创造业绩的机会。舆论的诋毁下，他第一次离开学生处。可是校园静了，秩序整肃了。

那位提升为副书记的主任所在的学校。如今因为管理不善，已经濒临倒闭。可是老主任出身的副书记已经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去了。

想起自己象保洁员一样为所工作的学校辛勤地“清扫”了十余年。却落下此等悲惨的境遇，少翁再也迈不开脚，他住足在校园一角，发现了他的学生放下手中的球，开始打扫卫生。多少年来，新生中无人敢要的难教育的孩子都成了他班里的学生。可是当这些孩子在他的教育下，开始懂事，学习成绩有的已经超过那些曾经不屑与“差生”为伍的“好学生”时，那些“好学生”堆里又产生一批难教育的学生，被从各班抽出来，因为人数众多只好再编一个班，他被迫兼做这个新组建的班班主任。为了其他班的孩子能正常上课，他只好勉为其难了。可是那些被几个学生闹得班级都无法维持正常运作的班主任，却对带两个此类最难教育的班级的他享受两分班主任津贴无法接受。领导们竟然以群众有意见为由把他的班主任津贴减去四分之一。看到孩子们惶惑的眼神，他也只好硬撑下去。孩子们在他的教育下开始正常上课了，“群众”还是不能接受他那多出来的二分之一的班主任津贴。可是领导们实在张不开口了，只好把他所带的那两个班中秩序最好的一班，分散到其它各班。结果不足一周，所有接受这个班学生的班级都无法正常上课了。因为他同时任课的升学班面临着升学，所以表示不能再接受领导要他重新回收刚分出去的学生的安排。于是校领导班子群体找他谈话，从中午谈到下班，极尽恐吓吹捧之能是。无奈之下他只好把那刚刚分出去的学生收回来。领导表示可以在津贴上考虑。结果是给了两个月的全额班主任津贴，又因“群众意见”被减至一份半。这已经不重要了，为这些孩子的付出，不是两份班主任津贴所能弥补的。

学校开始人心涣散。秩序进一步恶化。领导再一次把他调入学生处，可是已经无人敢接他所带的班。幸好其中一个班已经毕业。他再一次集学生处干事、班主任、八个班的历史教师身份于一身，从事全校的学生工作。如此往返复，第二位团委书记出身没有教过课的学生处主任被伺候成副校长；第三位政治老师出身的学生处主任被伺候成本市一所重点中学的中层干部；第四位学生处主任被伺候退居二线。由于他的经历使其顶头上司每每感到地位受威胁，他的意见无论对错都不再被采纳。致使学校的社会认可度急速下降，招生越来越困难，学校濒临倒闭。

上面给这所中学派来一位新校长。新校长做过多年的副手，社会活动能力较强，在新校舍的建设上，招生问题上采取一些断然措施。使这所中学多年不招生的高中部恢复了招生，初中部生源也得到改善。挽救了这所中学解体的命运。在全校员工的崇拜下，新校长带领全校师生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桑梓父老面前。

他被新校长的“精神”所感动。主动给新校长写了一份三万多字的本校现状分析与建议。十余年班主任生涯，除了给刚逾不惑之年的他留下半白胡须与半白头发，就是留下同行们的嫉妒。因为他的行为让许多同行们现出无能的原型，让许多从前非常轻闲的人不得不忙碌起来。新校长是个没有站过讲台没有拿过粉笔靠着一张注水研究生文凭提拔上来的教育界权贵。自然难辩真伪。难得的是这位新校长主观上非常敬业。常常早来晚走，几乎把全部身心都扑在学校上。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多年的政棍生涯，让这位新校长具有着超常的权利欲。刚愎自用，听不进去任何意见。为了掩饰其在教育上的外行，总是否定下属的意见。事无具细，必躬亲之。谁教什么课，教哪个班，谁来做哪个班的班主任等等都要亲自决定。新校舍布置，那个教员室几个人，桌子怎么摆，都不许违背其意愿。一朝君主一朝臣，更换一下中层干部没有什么关系。问题是这位新领导怕人们轻视其体育教师出身，把全校一半以上的中层领导都换成体育教师出身的。体育教师也不都头脑简单，可是其用人非所长。且事事干预，使各教育职能部门几近于瘫痪，全校的大部分中层干部慑于新校长的淫威，惟命是从，众口皆缄。

新生入校，有人提出根据其它校的管理经验。主张在招生时与家长在学生入校教育上的一些细节来个约定。比方说，不许学生上学期间拿手机；对住宿生的管理达成协议，取得家长的支持。可是新校长不同意，说是怕影响招生。这还可以理解，接下去的就是其利令智昏了。学校为了学生安全制定了管理制度，不允许学生中午私自离开校园。可是就有一个高二的女学生不听劝阻，中午强行离开学校。这是对学校规章制度的挑战。学生处主管纪律卫生工作的他，主张借此事对学生进行遵章守纪教育。把家长找来，配合教育这个学生，给这个学生以一定的处分，以儆效尤。可是当时的学生处主任，因为当年被他当班主任时的学生，罢课拒绝过她的粗暴教育，群体出走。给两个人之间造成隔阂。此次那位主任对四进学生处却得不到新校长信任的他携私刁难，拒绝处理这个学生，甚至连教育都没有做。新校长为了维护所谓领导利益，支持这位狭隘的主任。导致学生蔑视校规校纪之风甚嚣尘上。学生不但不听管理，并且开始破坏公物抵制教育。宿务办公室被砸，舍务主任的自行车被扔到厕所内。住宿生半夜从楼上跳窗而出，去喝酒，上网吧。学校加强了校门管理，学生们就跳墙。他又力主对第一个跳墙的学生进行严肃处理，当时正赶上媒体报道有一个学校的学生因为老师批评离家出走。新校长不顾具体情况，阻止学生处对学生的所有教育活动。

新校长依然很勤劳，每天晚上学生教室的灯光不熄，校长办公室就亮着灯。教学楼、宿舍楼与校园内的每一处都留下这位勤劳校长的脚印。尽管大家对其专横很反感，可是勤劳的精神激励着大家默默地工作着。让同仁们不能忍受的是其昏聩（他宁愿相信是这样）。一个班级学生打仗，值班领导、任课教师、学年组长邻近班级的上课教师多人亲眼目睹。可是该班的班主任竟然相信班级那个多次欺骗老师的班长的不实之词，到学生处破口大骂，质问学生处为什么取消她们班的流动红旗。新校长表面声明支持学生处工作，可是暗地里却用指责学生处老师安慰这位闹事的班主任，使这位班主任张狂得处处与各职能部门为难。学校统一安排的工作，她的班就是不做。对课上违纪的学生责骂，激起学生反感，不注意方法乱发牢骚，引发学生群殴。事后又拒不配合学校处理此事，相反以生气为由拒绝给学生上课。在学校制度规定老师上课迟到都是重大事故情况下，新校长竟然下令教务处给这位拒不上课的班主任串课，可是早晨第一节课，根本没有串课的时间，再说这位闹事的班主任公开叫嚣就是不给气她的那个班上课，这课串到哪都一样没有人上。教务处又不敢得罪这位专横的校长，只好临时抓人替这位“姑奶奶”看着学生自习。一时间群情激愤，流言四起。有的甚至猜疑新校长与这位女班主任有染。这或许是教师们找不到答案的无奈。这件事刚刚过去，又一位女班主任，在学校有外事活动的早晨，对学生处要其清扫本班分担区的指令拒不执行。主管教师、主任助理、学生处主任先后七次找到这位常常自称为美女的班主任。可是她就是躲着不见。学生处安排她们班值周，她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受任务。无奈学生处只好另行安排。在对临急接受任务的班主任表扬时，这位美女班主任竟然找到校长哭闹，说是学生处老师批评她了。新校长根本不问缘由，就指责学生处老师不该批评这位“美女班主任”。作为学生处主管此项工作的他，把当时的值周总结稿都递给新校长，可是这位新校长看都不看，还是不相信学生处没有批评这位“美女班主任”。逼得学生处只好侧面打听为什么这位“美女班主任”说学生处批评她。一查才知道，是学生处表扬了那位本不该轮到值周，却无条件接受任务替这位“美女班主任”值周的另一位班主任，“美女班主任”对号入座，认为表扬那位班主任就是在批评她。原本不相信新校长有作风问题的也开始怀疑了。

他还是不相信这位勤劳的校长会是舆论所指的那种人。仍向这位在校园内被称为“老大”的新校长汇报学生反映食堂伙食不能吃饱，且质量差，学生经常吃坏肚子。学生情绪波动，有不稳定因素等。话还没有全说出口，“老大”就打断他的谈话，武断地说：“不是那么回事。还差五分钟上课，食堂就没有人了。”食堂到教学楼五分钟是非常紧的。学生们赶回去上课，不代表没有问题。果然不出他所料，没出一周就发生了学生罢餐事件。新校长脸上挂不住了，说是要处分带头几个学生。还下令禁止住宿生到校外就餐。他提议调查一下学生们有什么想法，不要简单地处理学生。可是新校长听不进去，结果惊动了部分家长。学生开始出现退学现象。高中招生要给每个新生的初中班主任三百元的回扣，学生退学意味着要退钱，这位校内的“老大”才被迫让一位副校长出面，找学生和平处理这个问题。此事使新校长再也不能接受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让他说一句完整的话。学校升旗，他要学生们面向国旗行注目礼，有学生不遵守，他利用间操时间给学生们讲美国人、日本人是如何敬重国旗的。这位老大立即阻止说：“没有用的少说”；学生行为习惯不好，乱扔垃圾，早晨刚刚清扫干净的校园，一节下课后就垃圾遍地。他利用一位学生拣起垃圾的行为对学生进行自尊、自重的良好行为习惯教育，也被新校长否定。因为学校没有上宽带网，不能经过上面验收，新校长竟然给有一百多台微机的学校上一兆宽带，只要微机室学生一上课，校内的其他微机都不能上网。上课的学生，一堂课也打不开几个网页。教师们的意见，这位“老大”就是不听，其的目的就是通过验收，获准收费。很少摸微机的这位领导，根本不知道这十来万元进来的设备全都成了聋子耳朵。新教材离不开网络，老师们无奈只好利用早晚开机少时查阅下载些资料。可是这位新校长因为有人利用办公时间玩电子游戏，竟然下令早晨上班后再开机，下班后关机。使全校微机完全失去网络功能。严重阻碍了教学活动。

高中课难学，有的学生上课学不明白，就以上厕所为由请假出来散心，学生处欲处理部分学生，防止事态恶化。可是新校长不同意。不顾学生的具体素质，认为口头教育教育就行。结果几个月下来，上课期间学生也满楼游动。这位“老大”再一次失算，可是还是放不下他的虚荣，简单地要任课老师禁止学生上课请假上厕所。跑惯的学生与教师屡屡发生冲突，他就叱责老师们。

班主任素质参差不齐，从事十余班主任工作，工作成绩有口皆碑的他几次想对班主任进行培训。可是由于屡屡不幸言中新校长的弱点，他的班主任培训建议自然遭拒绝。其余学生处人员，包括新任主任没有站过讲台，没有从事过班主任工作。根本不知班主任工作从哪下手。于是新校长开始介入班级管理。学生们被一拨拨地找到校长办公室谈话。在学校顶头上司面前，又有学生处主任们坐陪，学生们自然信誓旦旦，可是班主任与老师们的话在学生面前再也没有了份量。这位“老大”竟然指责老师们说：“学生们都很通情达理，怎么就不能教育？”直到有一天，这位校长大人发现被连续教育了三天一位学生，三天内犯着同一个错误——跳墙，第三天竟然在这位新校长亲眼目睹其从墙上跳下来，拒不承认错误。这才知道学生教育远不是谈几句话就能解决问题的。

校长更勤劳了！揭示板哪个字歪了，哪个班的担当区墙上有污渍，甚至老师们教育学生的谈话，都时常被他打断。还偶尔发生当场强迫老师向学生道歉的事，尽管教师们不知道该向学生道什么歉。新校长认为这样教育出来的学生一定买账，可是没有几个月，学生们竟然敢当着校长的面违反学校规章制度，并且根本不在意其喝止，扬长而去。同仁们摸透这位喜欢表面文章的校长，都只做表面工作，不再费力做那些遭新校长指责的实事。一座新教学楼，没有用上半年，墙壁到处是污渍，玻璃裂痕处处可见。校园围墙几乎天天遭到破坏。这位“老大”的方法就是要求老师们晚上在校园内值班到八九点钟，抓跳墙的。抓到后，给所在班级扣分，取消流动红旗。可是这样的学生根本没有集体荣誉感，跳墙的现象形成了顽疾。值班的教师们由于一天要工作十三四个小时，严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勤劳的校长竟然还能发现头天值班的老师们没有象通常那样提前来上班。指责他们不如以前积极了。

上课铃响了，由于他在校园内站了足足一个来小时，学生们把校园打扫得比较干净。他认为落到悲惨境地，是因为他花费半白须发的劳动成果付诸东流了。

少翁的勤劳演变成无奈，这位新校长的勤劳变成了罪恶。学生们的课堂秩序日渐混乱，校园恶性事件不断发生。更为痛心的是，少翁的教训使大家不再敢向新校长汇报其认为不成问题的问题。这位自以为是的校长还认为世道太平。真乃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洲。隐患的积累，使这所刚刚焕发生机的学校再度笼罩上解体的阴影。悲惨的是这两千来学生的一生希望就这样被“勤劳”给葬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