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朗朗,高挂中天。
月下竹林一片寂静,偶有轻风微拂,惊起竹叶轻颤。
风过,一切复归平静。
一白衣女子踟躇其中,时而仰首望月,时而低头静思。
白衣长裙,衣袂拖地,飘飘时似九天仙子,身随风动,恍若隔世;静时似水上凌波,安浮一处,疑似雕塑。
她眉头微蹙,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在月色下另有一番韵味。不能用美来形容她,任何赞美的语言用在她身上都显俗气。她是那种让你看了一眼会让你在很久很久的时间内,眼前总会浮现她的面容,心思总要为之恍惚的人。
此刻,她在等一个人。等候的时间太长,她有点烦躁。
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过后,她抽出了随身佩带的一把宝剑,在月色下细细观赏。
那剑通体透着洁白的光芒,有点寒,但不刺眼。剑鞘上雕镂着一株金色的芙蓉,剑身笔直,但剑尖却下弯,成蝴蝶的触角一般翻转。
她抚摸着那触角,剑尖经她温热的手抚过,竟有一丝淡淡的让她感觉得到的温暖。
有情花,江湖上神传已久的绝世好剑,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得到它,不仅是它,男人还想得到它的主人。
曾经展转几手,最终有情花还是忠心陪伴主人。那些无情的、无义的、贪心的、自私的,凡是怀有不可告人目的的人拿到此剑,等于一把废铁。有情花只伴有情人,它的威力只在有情人手中才得以展现。
在白衣女子细抚有情花时,一个通体透黑的男人身影已悄然立在她身后。
她微微叹气,缓缓转过身来。
一身黑衣,唯脸在月色下泛出如金属一般的光芒。双眸深邃,看得人心不由颤栗。她垂了眼帘,再次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黑衣人也不说话,极快地也抽出了自己的宝剑。
那剑的寒光让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剑尖与她的剑往相反的方向也有一道蝴蝶的触角,无情蝶!同样的神传已久的剑,没人见过它的主人,应该说见过它的主人的都没能活在世上。无情蝶伴无情人,无情人也从不动情,不论是什么,冷酷是人和剑存在的唯一理由。
走吧!黑衣人面色严峻,声音竟也似带着寒霜。
她没说话,默默走在他身后。
大漠,旷野,萧索,凄凉。
她和他走在大漠上,一路上互不说话。偶尔她的眼睛碰上他的眼神,她便不由的心神一荡,赶紧转开眼。没有女人能逃脱那样的眼神,无情的冷漠,但分明还有深情的液体流动,看久就似心在其中荡漾,然后逐渐融化。
一道荆棘绊住了她的长裙,她抬腿,一阵刺痛,荆棘划破了她的脚,有鲜血丝丝沁出,白裙上留下似花的鲜红。她站住,低头轻揉疼痛的部位。
黑衣人转身,掏出一方灰色的绢巾,然后蹲下身子,低头很快将她的伤口包扎起来。
她羞红了脸。他的手触摸到她的脚时,冰凉透骨,伤痛立时变得麻木。成人后没有哪个男人这样触摸过她的肌肤,哪怕只是脚上的小小的伤口。
他起身,依旧不看他,在前面大步走。她的脸烧得通红,在大漠中似一株娇艳的花。
远处,她看到两只灰兔正在你追我赶。在这荒凉的大漠上,灰兔的活泼陡添一丝生命的活力。她微笑,看着两只恩爱的兔子嬉戏。
就在此时,黑衣人突然飞身而起,眨眼的瞬间他的身形已落在远处,远处两只灰兔嬉戏的地方。
她紧跟过来时,他已将挑在剑尖的灰兔摔在地上,两只兔子抖动着身体,然后一动不动。淋漓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转开身子,不让他看到泪水已经盈满在她的眼眶。
他开始生火,将灰兔裹了一层泥,绑在树枝搭好的架子上,放在火上烧烤。
烤熟后,他丢给她一只,自己拿起另一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不想吃,哪怕已经两天三夜未进食。这样的残忍,让她忍不住地想为灰兔哭泣。
吃吧!有力气才能完成我们的使命。黑衣人的话中有一种命令的语气。
使命?她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的父母和他的父母生前情同手足,两家友好,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没人敢惹他们,因为江湖上都知他们有两把举世无双的宝剑,无情蝶和有情花。双剑合壁,天下无敌。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来招惹他们。脱离了江湖的纷扰,她和他,还有他们的父母过着神仙般的快乐日子。
忽一日,月黑风高之时,一魅影悄悄摸进他们共处的庭院。
父母均被惊起,先将两五岁幼儿安置一处,然后四条人影极快掠出。
撕杀声阵阵传来,她不知父母在干什么,伸出小手抚摸他的脸。他拿脚轻踹,然后跌倒一处,嬉笑。
无情蝶伴无情人,你现在有了爱情、亲情、友情,无情蝶已失去效力,还是乖乖将双剑交付与我。冷酷的声音中伴着狞笑。
休想!宁断此剑,也不与你这魔头拿去在江湖上血雨腥风!
她和他只在内室,断续听得声音传来。因父母牢牢嘱咐不可出外,他们就安静地呆在里面。
许久,外面再无动静。踌躇了好久,她说服了他出来。
四条身影躺在地上,鲜血已经凝固。一道鲜血顺门而出,看似是来人负重伤逃走。她的母亲、他的父亲手里各持一把宝剑,剑尖的触角醒目地沾着鲜血。
他们成了孤儿,在这往日的世外桃源、今日的荒山野岭中相伴找食,采野果,捕池鱼。
不久之后,衣衫褴褛的他俩被他们爬上山顶后看到的一座寺庙的老方丈收养。
老方丈去世后,他俩已成人,生前方丈告诉他们两剑渊源,然后将两剑交他们一人一把。他拿了无情蝶,她没动,只是看着他。
杀父母之仇人还活在世上,我生当报此仇!他手抚无情蝶,面上杀气凝重。
无情蝶伴无情人,你,要做那无情人么?她忽然幽幽地想哭。
他看了她一眼,往日的柔和不复存在,在她的颤栗中,他已大踏步离开。
许久没有他的音讯,她有点着急,于是偷偷下山来寻找。
在人们的议论中,她知道了他找过那个魔头,杀亲仇人,然而他的功力不深,很快落败,在许多江湖高手的暗助下,他得以侥幸逃脱。
她想找到他,说服他放弃无情蝶。杀亲之仇在她心里早随岁月日渐淡漠,她不想他作无情人。
一路上她的绝世姿容引来惊叹,她佩带的宝剑更是引起议论纷纷。于是有人开始对她下手,所幸一路在暗处总有寺庙高手相助,宝剑总是失而复得。
一日晚间,在一家客栈,一黑影丢一纸笺在她房间。她惊起时黑影已掠走无影。
熟悉的笔迹让她惊喜万分,是他!他约她在竹林见面,与她的有情花合壁斩掉杀亲仇人。
她犹豫了许久,终是应约而来,不为报仇,只为想他。
走吧!不能再耽误时间!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她从思绪中拉回。抬眼看时,他已起身。她看了一眼一口未吃的灰兔,站起身来。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魔头,在他出剑的那一刻,那魔头还在狞笑。因为没看到她,她照他吩咐躲在暗处,听他暗号再出来。
两人在撕杀,看不见身形,只见寒光一片,人被裹在剑光里面。
你来我往,分不清胜负。
不知多少个回合后,她看出他已渐渐不支,只有防守之力,毫无进攻之道。
在她焦急之时,她听到了他的暗号,她抽剑飞身掠出。
他后退到她身边,将自己的剑尖与她的并在一处。一阵遥似天籁的清音传来,两剑瞬间幻化出一道奇异的光彩,在这眩目的光芒中,她清晰地看到那魔头惊愕和绝望的眼神。
他扶了她的腰身一把,然后两人双双飞出,剑尖紧紧地合在一处。人未到,剑气光芒已直透魔头,魔头手中的长剑震裂落地,魔头转身欲逃。
双剑合壁,天下无敌!那魔头转身刹那,两剑已齐刷刷穿进他的后背,触角穿膛而出,淋漓的鲜血醒目。
她愕然松手,丢了剑柄,然后转身掩面。
他未动,只是冷冷地看着那魔头慢慢地断气。
许久她转过身来,看到他在慢慢地抽动剑柄。
走!弃了这剑吧!她捉住他的手。
他未看她,接着一用劲,那剑慢慢地从魔头身上再转一到,从后背退出了剑身。
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白裙。她闭上了眼。
接着他又拿出了有情花,递到她手里。
她不接,他丢在地上,然后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她急急地问他。
天苍茫,四海无家,我也不知去哪里。他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种苍凉。
回山上吧!
不!那是有情之处。自从拿了无情蝶,我便不再是有情人。他的声音重又复了冷漠。
弃了它吧!弃了它吧!她哀求。
无情人独爱无情蝶,命可无,剑不弃!
她终于明白,她唤不回他。从他拿了无情蝶起,他已成世上最无情之人。
他开始前行,头也不回。
等等!她急促地喊。
他站住未动,也未回头。
在他回头时,她的剑已插进他的后背。他转过头看着她。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她大声地哭喊。
这是最好的结局。他忽然笑了,然后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抱着他的身子,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漠久久地回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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