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太阳明亮,温暖,把大地和远山照的亮亮堂堂。北方的初秋还没有雾,视线一直可以伸到很远的地方,连远处土塬上的树都清晰可辨。成片的苞谷一眼望不到头,己经成熟的玉米棒结结实实的插在苞谷扞上。苹果树上的苹果沉甸甸的压的树枝己经有些不堪重负了。正是丰收的季节,辽阔的大地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蜿蜒的公路也被淹 没在这一片丰收的景色中。一辆长途汽车正不紧不慢的在公路上行驶。
车门口靠窗的座位上静静的坐着一个廋小的女人,短短头发像是刚剪过,她的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是苍白的,一双好看的大眼晴望着窗外。她己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但看上却比实际年令小的多,她穿着厚外套,这种天气满车的人都还穿着夏装呢。一只拐靠在她的里侧。每隔一会她就要动动胳膊腿,她皱着眉头,动作很慢。这样可以感觉舒服点。所以她专门坐在车门口的座位上,这的空间大点,她可以随时伸伸腿。她旁边的座位上是她的丈夫,此时正垂着头一付昏昏欲睡的样子。她到希望他这样,免得两个人都尴尬,她从侧面着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向窗外。
丈夫是送她去看病的,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对于这样外出她知道丈夫己经不胜其烦了。她得的病是风湿病中最严重的一种,这种病像恶魔一般一点一点残蚀人的身体,四肢的功能逐渐丧失,疼痛日夜伴随着她,常常夜不能寐,有时甚至从睡梦中痛醒,她在病痛中熬过一天又一天,她痛哭过抱怨过命运,但她是个顽强的女人,她从不愿让别人看见她的眼泪。十年的求医生涯,她彻底明白自己的病是根本无法治愈的,她己不再相信那些所谓的祖传密方,宫廷密方。她这次要去的是一所专科医院,她想去治疗一下,缓解一下疼痛。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想在离开丈夫和家的这段日子,考虑一个重要的决定。
两个小时后,车驶进了车站。车上的人纷纷站起身下车,丈夫也像是刚睡醒,他拎起包说:我先下去。等车上的人都下完了,她慢慢站起,把拐夹在右胳膊下,一步一步挪到车门口的阶梯前,左手抓着门边的拦扞,忍着痛艰难的走下去,丈夫站在车门口,伸出一只手接她,她伸手抓住那只手,就在她把身体的一部分重量交给那只手时她突然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接她的那只手并没有准备足够的力量。她仰面朝天躺在地下,突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躺在地下不必再担心摔到。她看到兰天好辽阔和平时抬头看天的感觉是如此不同。丈夫蹲在她旁边焦急的问:没摔着吧?他有些内疚。她知道那是发自内心的本能。她旁边围了一圈的人,都低下头看着她,她仰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那些脸和站着看到的脸也有些不同,她奇怪的想人真的是猴子变的吗?猴子也生病吗?她感觉除了有点痛好像没有摔断骨头,松了口气。她想酒鹄矗勺约菏钦静黄鹄吹模煞蛏焓址鏊员吡⒖躺斐龊眉钢皇职阉拥叵路隽似鹄矗腥税压盏莞ス墓照径āk懒诵唬嗣欠追桌肴ィ牖故亲约旱墓兆羁煽浚魏我凰瞿愕氖侄蓟崮米呱踔涟ㄕ煞虻氖郑帐强梢岳卫巫ピ谧约菏掷锏摹?br> 在去医院的路上丈夫搭讪着说:天还挺热,她答:不热。
这是一个医院的分院,一个安静的小院子,只有一座两层的小楼,楼前有一个圆型的小花园,花园边上有一些长椅供人坐,院子周围是一棵捰高大的扬树。
病房里连她住了四个人,一位六十多岁的廋老太太,一个刚满六岁的小姑娘,小脸虚胖的像大头娃娃,她知道那是吃激素的原困。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看着她架着的双拐,她想这不幸的女孩可能再也回不到她的那个大学挍园了。
那位老太太的老伴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他精神矍铄,总是乐呵呵的,他总是亲自照顾老太太,怕儿女碰痛老伴,他轻轻的为老伴洗脸,洗脚,温柔的挽扶她活动,有时候他们唧唧我我的聊很长时间。一对多恩爱的老夫妻,正像一首歌的词: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美丽。
那个6岁的大头娃娃让所有住院的病人心痛,六岁的孩子个头只有四岁孩子高,和同令孩子比也显的幼稚些,她笑咪咪的唱歌,还常常咯咯的大声笑,她一点都不懂的妈妈的愁苦,也不懂大人对她的怜惜,正是由于她的不懂,她才这样快乐无忧,她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心里发酸,真希望她永远也不要长大。
最让她觉得惋惜的是那个大学生,美好的青春年华被无情的病魔毁了。这天早晨,女孩一边梳着她那长长的头发,一边问她,阿姨我剪个男孩头好看吗?我真舍不得,可这胳膊手是越来越梳不成了。她回答:是挺可惜的,还是剪了吧,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剪什么样的头都好看。她又接着问:还能去上学吗?看样子是不行了,真是命不好,不过我想,我会想办法养活自己的,咱这手脚不行了,脑子还是满好使的,总不会饿死的。太阳正从窗外照进病房,照着女孩那张青春美丽的脸庞,那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中闪着光。
她架着拐走出病房,想去晒晒太阳。
己经有人坐在花园边晒太阳了,每次到医院和这些同样命运的人在一起时,她的心情才可以彻底放松,在这里用不着强装,用不着俺饰,在这里可以得到最平等的理解,可以无所顾忌的说出自己精神和肉体的痛苦,可以让平时压仰着的眼泪尽情流淌,这是一群被魔鬼附身的人,这是一群被命运抛弃的人,只有在这里他们才有机会相互靠近,相互安慰,相互鼓励,活下去是需要心灵的支持的。
太阳温暖的照在她和那些病人身上,也照着花园里的月季花,有粉色的,红色的,花朵己经没有夏天时那么骄艳饱满了,依然在徐徐的秋风中摇摆着。扬树的叶子大声的哗哗响,像是害怕秋风的吹拂。没有人打扰她,她开始想自己的心事。她和丈夫之间巳经越来越生疏,这几年她的病越来越重,她想她没有理由强迫丈夫和自已一起受这种痛苦的前熬,她是个倔强的女人她绝不会乞求他的怜悯。如果她没有病他们一家三口也许会象其它许多普通家庭一样过下去。他们是普通的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对生活也并没有过高的要求,她的病使这最基本的生活也受到了影响。尽管丈夫没有说,但她早巳感觉到了那种不耐烦的情绪,最让她感到痛苦的是丈夫还要在外人面前掩饰他们那种早已存在的裂痕,而她又不得不身不由己的去配合他表演,每当这时除了内心的痛苦,她又觉得丈夫很可怜,她能感觉到他的虚伪和矛盾。他毕竟是个凡人,他有权去过他想要的生活。幸福快乐可以和别人分享,痛苦悲伤是不能让别人承担的。
一个腰弯的像虾米似的男人向她这边走来,手里拎着个东西,她认出那是同在这住院的小李。小李本是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三十多岁,长的也很精神,却病的像个小老头。他坐到椅子上说:累死我了,看我给我女儿买的小兔子漂亮吗?她接过来看,这是个兰色的毛绒绒的小兔子,头上扎着红蝴蝶结,穿着兰裙子,非常可爱。要出院吗?是。爱人来接你?不,我姐来接我,她两年前带着女儿走了。她忙说:对不起。没关系,走了也好,省得人家跟咱受罪咱心里不落忍,现在好一个人吃饱全家饱没有精神负担。女儿多大了?八岁了,我女儿又聪明又漂亮,小李从怀里摸出个钱夹翻开给她看,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小李肩上扛着一个扎两小辨的小女孩,女孩笑着两手伸向空中举着做出"v"的形状。那是我最后一次扛我女儿,女儿临走时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跟我说:爸爸,等我长大了再回来照顾你,我得回去喝口水了。小李突然站起来拎起东西走了。她明白小李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眼泪。她完全能理解他做为一个父亲的心情。
小李走了,她不由想起自己的女儿,女儿也很懂事,这两年都是女儿帮她洗澡,洗衣服。女儿已经十六岁了,己不是个离不开娘的毛孩子了,想到这她心是宽慰了许多。
几天后小李带着他买给女儿的小免子和一大堆药出院了,大学生也走了。他们谁也不可能长久的呆在这个地方,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回到社会中去,都必须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尽管对他们来说现实是如此的艰难残酷,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去面对无法逃避。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就在八月十五的前一天医生说她可以出院了,并说她可以回家过中秋节。晚上看到天幕上的月亮己经是圆圆的了,她决定明天回家告诉丈夫她决定独自生活,想象着丈夫可能出现的惊讶表情她不由的笑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开始盘算今后的生活,想到今后的新生活竞不由得产生一种向往的憧憬。
皎洁的月亮默默地把如水的银光泻向大地,催眠了一切,痛苦,幸福。真诚,虚伪。疾病,健康。团圆,分离。
本文已被编辑[简竹]于2006-3-25 20:11:3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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