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二月过完,春天在南京一场又一场的雨雪中姗姗来迟。
我的手在假期实习的时候受了点小伤,为此折腾了后半个寒假,却在开学的时候仍然没有好,射击的时候连重量最轻的枪举起来也很吃力,体能训练亦无法进行。在大家都集中精力训练的时候,我却只能呆在旁边见习。
两个星期后,已是三月,我终于可以走进训练场。
两个星期的时间,同学们已经又学了很多新的动作,这让我茫然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教官招手教我过去,微笑着问些我的情况,说我瘦了时近乎责怪的表情像极了我妈。同学们在垫子上继续训练着,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卖力那么认真,仿佛在像我炫耀什么一样。教官被人教过去了,临走的时候拍了我的肩膀让我坐到旁边,说你先休息一下吧,这些新学的动作都不难,呆会我教你。教官向来严厉,少有温和的时候,我坐在教官的旁边,心里一直被受宠若惊的幸福感笼罩着。我的腿有些抖,那不是激动,是敬畏。
三月的天依然寒冷,校园里的雪还没有化完。警体馆内同学们赤luo的上身淌下的汗水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映出肌肉饱满而膨胀的线条。音响里每节课都放着疯狂的迪士高——极限训练的时候需要它来刺激神经。正在爬绳的同学在音乐的刺激鼓舞下同样疯狂的叫喊,仿佛要发泄身体所有的疲惫,挖掘体内无尽的潜能。整个警体馆仿佛一座处于疯狂之巅的城堡,蛊惑着每个人的心。一声哨响,二十几根绳子上每个人都拼命的望上窜。教官扯着嗓子批评或表扬着某位同学,为大家纠正动作。熟悉的氛围瞬间就激起了我熄灭一个寒假外加前段时间的训练欲望。我终于控制不住,站了起来,说:“教官,我也想试试。”教官点头了。
五米高的麻绳,只用两只手爬,这对于任何一个初学者都是一个痛苦的历程。麻绳又粗又硬,粗的无法握紧,硬的似乎要把手轻易割破。我握着已经被同学汗湿的绳子挣扎向顶端,还有大约半米的时候,感受手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慢慢的失去了知觉。我咬紧牙,抬起右手,突然左手再也握不住绳子,手一滑,我的身体在五米高的空中瞬间顺着绳子砸向地面,我只感到双手在与麻绳的摩擦中钻心的疼……
我立刻被下边守护的同学们扶住了,尽管教官事先早已采取了足够的保护措施,但是他还是急忙跑过来问我怎么样。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我不得不集中精力拼命忍住即将流下的泪水。也许并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教官的关切让我内疚,让我恨自己为什么就这么差,恨我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不争气。
最后的力量训练我还是坚持要做,——老牛耕地,很有意思的名字,望文生义就可以联想到它的动作,远比俯卧撑要累的多。30米的垫子,8组。教官望着我,没有说话,又点了点头。我们从这一头做到那一头。我抬起那两只与绳子疯狂对抗过的手,成片成片的猩红清晰可见。汗水从伤口处渗进去,钻心的疼痉挛般一阵接着一阵的袭来,疼的让我甚至不敢再伸出双手。可是,老牛耕地我还是要做的,即便那两只因为疼痛而不敢伸出的手将要承受我整个身体的重量和力量。我宁愿把这当作是对我自己的惩罚,最严厉的惩罚。我咬紧牙,猛地张开手,撑在地上,我趴下,发力开始做动作。鲜红的血混着我的汗水,终于带着我的恨与痛一起沾在红色的垫子上,不太清晰,我每一步都要留下它。30米、8组,我一定要做完它,丝毫不偷懒的完成。是的,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我不知道要惩罚什么,亦没有怨言……
训练隔天都会继续,训练量也只会一直加大,我手上的伤口因此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愈合,裂开着的伤口在奋力的呻吟着倾诉它的疼痛。我因此还不能爬绳,每当看到别的同学轻松的爬绳和他们身上像爬绳的速度一样疯长的肌肉时,站在旁边仰望的我的心也一样的痛了起来。
接到朋友电话的那天中午,我正做在宿舍里小心的往手上撒云南白药,黄白色的药粉蛰得伤口钻心的痛。我用颤抖的手去接电话。电话里,朋友说,《萌芽》网站上公布了新概念的复赛的名单。
我感到我的心和手一起在颤抖,这次,不是疼痛的颤抖。
中午我没有睡觉就去了电子阅览室。后排没有人的角落里,我激动的打开浏览器,输入网址,颤抖的手连续3次输错了密码。
长长的获奖者名单每年都不一样,名字每年都在更替,想岁月年轮的轮回。可是,可是,于我而言,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没有我的名字——那只是极简单的三个字。我终究不甘心关上电脑,可是那洋洋洒洒的名单却不断的灼伤我的眼睛,刺痛我的心。
我禁不住去想我寄过去的那篇文章,那是怎样的一篇文章啊,我话了近一年年的时间去叙写和修改它。每一句话,每一个组词,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我都仔细的审视和思考过,可是,我费尽心血自认优秀的文章,它却轻易被别人否定并丢弃了。我甚至可以想象我的文章被评委老师一甩手丢进废纸篓里的瞬间划出的弧线。我点开首页评委的名单,我不知道我的文字曾被哪一位老师轻易的丢弃,又在谁的手中短暂的停留过。可是,我的文字在他们眼里真的就那么苍白,脆若玻璃吗?
3月20日,我知道这是新一期《萌芽》和《小说选刊》出版发行的日子,我坐在教室里听着mp3看着小说漫画无动于衷。
空闲处,我抬头望望窗外三月里南京阴霾重重的天空。
我终于决定放弃写作了,那开始与未知却结束的鲜血淋淋的写作,我决定要永远将它淡出我的生活。
曾几何时,因为写作,我失去了学习,迷失了自己,理想卡在沉重的枷锁里。
曾几何时,因为写作,我忘记了身后灿烂的星辰,忘记了那些因为我沉溺写作而枯萎的花朵。
我疯狂的阅读弄近视了不该近视的眼睛;我不买衣服,不买零食,不上网,省下所有能省不能省的钱去买书;我5点钟就要起床却为抓住夜晚突发的灵感写文章熬到凌晨;……是的,我为我的写作付出了太多,放弃了太多,可是除了数量有限的铅字和微薄的稿费外它什么都没有给我。元旦晚会,每个同学都有自己的节目,可是想要唱一首歌我却不会弹吉他;我根本不知道ak47是什么,更不知道ac米兰、休斯顿火箭队的主力是谁,战况如何,和同学们聊天,我甚至插不上嘴,他们对我提起的话题也发言不多。我把自己的话全部倾注于笔端,流在了纸上,跟身边的人说话便很有限。我喜欢的书籍他们怎么有人喜欢,我关心的事他们也不会去刻意想起。更重要的是,我费劲心血写下的文字,那些精致的文字却总是那样轻易的被别人否定,甚至指手划脚。这点,是我最不能容忍的。
写作,是一种暗无天日的自杀啊。
终于,今天,我决定将它放弃了,永远的放弃了。
从此,我不需要再为它付出,它再也不能剥夺我什么。
书架上的文学书籍被尘封了锁进底层的抽屉,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了,我换上了新的足球、汽车、军事杂志;我的读书札记也被我扔掉了,那段伤心的回忆,都走吧;我甚至决定要买一把吉他,我想我应该有新的生活了吧。即便,当我看到别人发表的文章,心里还是会有莫名的冲动。我知道我不甘心,但是,正是这份痛楚让我远离了我梦想的生活。我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能阻止写作的魅力,但是我也不是故做忧伤的放任自己将多年的爱好斩断。只是因为这次我真的痛了,所以我放弃了。即使我的手指还是热的。
放弃了,闲暇的时间就多了起来。我会在无聊的时间去图书馆,却再也不会去看文学类的书籍,我开始看庸俗的言情小说和那些无病呻吟的文字——这些是我一直以来很不屑的东西。我在这种阅读中放松心情、消磨时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每看一篇文章都抱着为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而学习的目的,看得身心疲惫。
我想,放弃了写作的我现在至少是轻松而快乐的。
直到,那天,那个校工……
我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那些无聊的书,那个女校工,她打扫完卫生就坐在我对面。我每次抬头都能看见她在那里认真的写着什么,终于,当控制不了好奇心故意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向她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我便呆住了,傻傻的站在那里。因为我不敢相信:四十多岁的她正拿着笔翻看旁边的《牛津辞典》,靠右手的一边放着一厚摞《英语四级模拟题》——这是我们这些整日打着学习的幌子的人都没有多少人敢想敢做的事情。她的眉头紧锁着、她脸上的皱纹很深也很多、她四十多岁了、她穿着保洁员的蓝色工作服、她坐在一群年轻悠闲的大学生中间认真的做着英语四级的模拟题……我突然就想起了我的写作,我瞬间觉得无地自容,我的心再一次深深的痛了起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便抬起头来和蔼的问道:“同学,有事吗?”我刹那间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急忙应了一句:“我找不到xxx的《xxxx》在哪个位置……”
……
……
三月很快走到了尽头,校园里的绿色早已盎然起来。海棠花在南京一场又一场的雨雪中悄然而至,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可是在这个三月即将随风而逝的时候,我的手和心依然很痛,我在这三月的伤痛中不知所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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