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把我的童年紧紧牵在手间,把我稚嫩的声音牵往三月田野的外婆走了,那么安详地躺着让我追忆,笑在我的泪里。曾经在夜里哄着我长大,把成长粗糙的蔗皮轻轻削开,容我如春笋破土而出,然后放飞到遥远天地的外婆走了,那么苍老地质疑我的印象,让我相信人生真的有终点。

一直以为外婆是不会走的，因为我是不会长大的。一直以为人生是一程一程，越走越远，没有岸没有终点，即使有也是种轮回。可此时，面对不肯睁开眼睛的外婆，我感觉不到轮回的喜悦，我感觉断层的痛楚。

送走外婆，三月的雨无声淅沥。下山的路泥泞如我的心情，我找不到方向，我不知道我是走向来处，还是走向未来。我的双脚，从不知疲惫的双脚，突然把几十年的劳累都捡起了，一古脑堆到心尖。随便采一片叶，我就可以安卧睡倒春深，随便剪一缕风我就可以散之无形。

所有熟悉的人、物、事都拢成一幕雷同的电视剧，推远在天边，我是剧里还是剧外？我丧失感觉，只在心里一再拷问自己：我在哪里？我要走向何处？

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的乳名，我笑笑地应了，叫声却还是没有停，一声接着一声，渐渐融入我的心跳，我就被这一种叫声牵到一篮花前。

买花吗，小妹？

买花？那牵着我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一点痕迹也寻不着，只留着身后那道上山的路幽幽深深，今年的草叠着去年的青苔。外婆是寻着那山路走的，我是寻着那路下来的。我突然找到了方向，突然想起我的责任、我的目标，我不知疲惫的脚象马嗅到路的呼唤又蠢蠢欲动了。

买花吗，小妹？

我曾经对此不屑一顾。

是什么改变了？我拿起了一束勿忘我。抛开了伞，春雨争着往花心钻，花痒得全笑开了。我砰然心动。买下了。

紫色的花，那么幽雅，那么鲜活，象是一首古诗在雨里萌了新芽。突然想起，回乡下的这段日子，我把世界抛却了，重新捡起时，世界依然是旧模样，心事却已不同。

人生的旅程我走了一段又一段，未曾停过，未曾停下想一想走的意义，未曾念想一下注视着自己的那些个深情的眼光，未曾想自己在亲人的眼中是怎样一道疾驰的风景，划疼了多少亲人的心。

外婆走了，留我在花前深深思索。

就让花做我尚未苍老的人生的驿站吧。我回头深深看一眼那道山路，最后读一次外婆终结了的人生。然后郑重地拿起黄的春兰，粉的百合……

还有那束勿忘我，送给我的爱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