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有这样的梦境:总被人追击,我奔跑如飞,象有些大片的某些镜头。而最终结果我是逃了,因为我找到了一种归宿,那就是我的姥姥的住所。虽然她已过了将近四个“三年”,(人去世三年后就算是一种较久的事了,大抵是可以忘记什么的时候了)但那种劳累后平静的、平和的、平安的心情,在我醒来之后仍有切肤之感,于是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为拥有这样的归宿而心满意足,因为这种归宿只属于我一个。
当有意无意之中把这种类似梦境说给老公的时候,有一次,他有些生气,也许是憋了很久才发作吧,他说,(你姥姥)都去世这么长时间了还来影响你,要么你凑个机会,给她烧些纸,让她安稳些,不要再梦她了。我说,我姥姥是不相信迷信的,所以不用烧。其实我内心一点不拒绝她的来访,而且还希望这样,因为在梦里,我是那样的急着要找到她,那种心愿一定是我最本能的愿望,谁又能拒绝这种本能呢?我真的希望离我们永远而去的亲人都有在天之灵,那样,我们的亲人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们了。总会有那么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当我们真的无处可逃时,那里永远是我们的归宿。
姥姥的父亲是一名开明人士,据(当然是妈妈说的,她最早还是听姥姥说的)说他早早就预测了社会会变好,而一双女人的大脚是完全可以得到社会认可的,所以姥姥侥幸逃脱了裹脚这一苦刑。最初她的大脚,一定也会遭到许多的嘲笑,也绝对影响她的婚姻大事,只是我不知道这种影响到底有多大,而这一切当时的烦恼在她以后的人生境遇中,和这双大脚带给她的好处是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的。谁又能否认姥姥的父亲的远见卓识?
既然能成为当时的“大脚”,就完全有可能得到更多先进的东西。在姥姥的年代,她是识字不多的人中人,更不要说在女人之中了。那时因为识字带给人的智慧远比今天起的作用要大的多,我不知道这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只知道因为识字姥姥的“见识”比一般人多得多,也是后来我们奶奶孙女能成为这样融洽关系的原因之一,因为这其中有了除过亲情以外的东西,那就是对姥姥的崇拜了,这种崇拜我以为就源自于她的某种学识。
小时候听她讲的故事最多,大多是关于战争的故事,那些故事正如有限的几部电影及翻过n次的连环画册。因为亲耳所闻,便绝对相信是真实的存在,对于那个动乱的年代,似乎亲自经历了一次,过后总有虚惊一场的感觉。当然我们也听到过有关的神话甚至一些迷信的故事,只因为无聊的生活太缺少刺激了,我们内心的空虚太需要东西填充,实在让知识有限的姥姥勉为其难,但是我们(尤其我)不管这些,一味地缠着她,好些故事也是常常地重复,但我仍然会觉得新鲜十足,这在平淡无聊的生活中未尝不是一种奢侈的享受。所以常常感觉到现在孩子们的幸福,虽然他们未必珍惜这种幸福。
姥姥对于我的偏爱很露骨而且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当然我是绝对窃喜这种偏爱的。于是她的故事大多属于我,从那些老而偏朽的故事里我打发了几乎童年的孤独时光,也知道了外面的世界绝对不是井底下看到的那一片蓝天。这种循环也就没有停止过,也许姥姥偏爱读书的孩子,而我又是极会讨人喜欢的,所以这种偏爱就一直没有停止,直到现在,她的在天之灵也似在癖护着我,常常出现在我的“劫难”之中,只是我们不再食人间烟火,来一个灵魂的会和,象战争中高级指挥官的会晤,为如何取得胜利而出谋划策,而最终达到安全之地。这些,我已足够。
给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竟然都很少梦见自己的母亲,而我却不一样,看来姥姥的确偏心的历害,我只能安慰自己的母亲:“好好地照顾好自己,我会常常去“看”你的妈妈的,好吗?”母亲拿我没办法,笑而不答。只是每逢节日,总要在一个地方烧很多的纸,口中絮絮叨叨,对她的母亲说着一些叮嘱的话,要她吃好,穿好,等等之类,似乎我的姥姥就真的在她的面前。我曾经陪同一次,对着那一团烟火,也说着自己的心事,当然还有一些亲昵的话,而那堆烟火并没有发生更多的形式上的改变,她一定只是悄悄地来,并很快地站在远处观看,怕影响了我们,而她的那一双大脚不会比我们走得更慢,一定陪同我们走了很长、很久……
生活完全可以很好自理的姥姥,拒绝和任何一个儿子共同生活。在我所有的记忆中,她是自由的,完全的自由,就象我所向往的生活一样。平常的生活,平常的节奏,粗茶淡饭,只是儿孙及重孙们常常的“骚扰”,让她少有清静。但总有清静的时候,老花镜就起了重要的作用,什么老黄历呀,各种传奇故事,民间趣闻的,她因为知道很多,也就是富有的。因为精神上的富翁才是真正的贵族呀。那高大的身躯因为那双大脚的支撑,是那样的和谐,生活在一个方便而又喧哗的小镇,她的那双大脚带着她随处走动,带给她绝对的舒心和自由,没有一个老年人不羡慕,尤其那些裹脚的老婆婆们。
初中三年,我和姥姥一起度过,由此把儿时的那种亲情推到了极致,也成了我唯一的最深切的记念。 我们的相处时间大多是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那时候,和她一样的粗茶淡饭,我也喜欢这种饮食习惯,一直至今,似乎油腻的食物会让人少了清爽的感觉,可能最初源于姥姥的培养。
放学后急急地回家,热气腾腾的饭就要上桌了,我们俩总有把所有吃的放到一个方盘里,然后上床。当然可以是随意的坐姿,品着家常便饭,说着永远不变却不会生厌的话题,那种高兴是不能言语的。因为姥姥常常喝茶,我也同享,只是要淡一些了,至今品茶的爱好没有一丝改变,只是姥姥已永远品尝不到由她的外孙女亲自煮的茶了,这种遗憾是很多的。吃饭的心情好了,仿佛那也是山珍海味,虽然我并没有品尝过真正的山珍海味,但相信那就是最好的食品了。吃饭时我总喜欢看看馍馍底下有没有细小的渣子,姥姥总是笑着骂我“和你大(父亲)一模一样”,我就回言“我是我大的娃,肯定一样了”然后我们就笑了。她做她的饭,我仍旧那样吃,有时她还有点不安地说,饭不好,我总是说很好了,看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也就满足了。
三年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而姥姥要承担这三年的按时按点的饭,想想是不容易的。有一次,姥姥病了,不想吃饭,我就用父母平时给的零花钱给她买了苹果,那时当然不知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用我仅有的一点能力表达一点什么。母亲知道后,用赞赏的目光看了我,我已经感觉到我是做对了。
冬天的夜黑的早,每次放学后,姥姥总是“睡”着了。我轻轻的推开门,点一根火柴,放在姥姥的面前,然后拉着长长的声调,怪模怪样地说一声婉转的“咦”,姥姥就会噗哧一声笑出声,她实在忍受不住我的恶作剧,只好不装也罢了。所以,不管屋里有没有灯光,我都知道在我们的天地永远是光明和温暖的。
有一段时间二姐也来上过一年高中,常常晚上要熬夜,姥姥就给我说她笨,那么学还没有我学得好,而且扫的地也没有我扫得干净。我看出来,偏心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只能偷偷地说,不能让二姐知道,她是比我认真的人才用心学呀。我们俩便象守住什么秘密的样子,让老实的二姐不得而知,这种拥有秘密的感觉真好。
一有空闲,我们就天南海北地开聊了,同时也不忘给她修修指甲,一旦发现稍有长长,我就要给她修,那时姥姥的眼里总能流露出更多慈爱的光,她知道她的爱有了回报,只是因为我懂得回报,对于她,这就足够了。
三年也是弹指一瞬的时间,我离开了姥姥,离开了那属于我们俩的家,只能在假期看看她老人家,大多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因为我相信我坚强、乐观的姥姥永远不会离开我们的。
那是一个深冬的季节,那场大雪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雪:整个世界是白茫茫一片,而且还在铺天盖地地落下。我一直以为那场大雪就是为姥姥而来,当我们知道她去世的消息的时候,任何阻挡都不能成为阻挡,我急急地去赶车,父亲不放心我,不让我去,我是偷着跑出去的,路并不好走,何况是那样的场景和心情。
车子七拐八拐地终于上路了,那段路程是如此的漫长,让人不敢想象。我只有一种急切的心情,我以为姥姥没见到我,也许他们在骗我,我在内心一次又一次在对姥姥说:“等等我!”当终于走到姥姥的家门口时,我已全身无力,双腿软瘫一般,是表嫂拉着我走下去的,那时的眼泪也如决堤之坝。我知道,她确实没有等我,她真的不够意思,她失约了。我们曾经有约,我说:“你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吗?”姥姥轻松地说:“人死如灯灭,什么也不会有。”“那你死的时候,一定要见我一面,如果你没有灵魂了,那就是以后我永远见不到你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姥姥带着孩子的可爱,答应了我,我也以此为满足了。然而她却失约了,难道她要在灵魂中与我相见,并没有失约?这么多年的梦,我相信我是错怪了姥姥,我们是完全可以相互信任的,不用怀疑。
我,相对于姥姥来说,一个小小的外孙女,相对于那个家族来说,更是无足轻重的人物,然而见面以后表嫂以及舅母不断地给我说着姥姥去世前的点点滴滴,似乎要一定给我交待清楚,才能减少我流不尽的眼泪,这一点我也是很感激她们的。身体一向健康的姥姥没有原因的就突然地去了,听家人正聊的时候就不动了,类似乎坐化。
也许这种离去的形式是一种最幸福的形式,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生命离去一瞬时的幸福,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不是一个人的罪孽深重又是什么,而上帝给了她最佳的离开的方式,既不让自己痛苦,也不累及家人,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一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瞬间。
一个平实的农家妇人,一个平淡对待自己的人,一个在平凡的生活中给她的亲人留下许多念想的人同样是伟大的。如果姥姥在天有灵,你能听到、能看到我深深的思念吗?来世我们还做亲人,好吗?我仿佛又看到了姥姥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终于笑着而潸然泪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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